《秦风·流云醉》第80章


飘絮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是流域,疲惫,憔悴,他仿佛苍老了十岁。流域一手还拿着毛巾,浸在冰块渐渐消融的水里。 
流域忽然惊醒,睁开双眼便对上飘絮纯黑的眼眸。流域简直不敢相信。握住了她的手,一时千言万语,想问问她现在感觉如何,想问问她可饿不饿,渴不渴,想倾诉对她的担忧和思念,想安慰她,拥抱她。所有的话,所有的动作却哽在喉间,那双眸子能睁开了,流域高兴,想到她兄弟惨死,又为她心酸。 
飘絮的眼睛里没有情绪,没有哀愁,黑白分明,愣愣的看着他。流域的手覆盖上她的额头,她乖巧地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是苍白的脸上最浓厚的阴影。 
流域喜形于色,“好了,不烧了。”端茶给她喝,她便乖乖的就着他的手喝了。“我去叫小七,这几天,他可急坏了。”流域起身要走,长袖被人拉住了,飘絮看着他,动了动嘴唇,她没有发出声音,但流域看懂了,她说:不要走。流域坐到塌上,飘絮倒了下来,倒进他的怀里,两行清泪滑了下来。 
十五日,花园里。宫娥们兴高采烈,价值连城的宝珠随随便便的在手中拿着,黄莺一般在花园中穿梭,寻找一个最适合挂珠子的枝桠。繁花如锦,美人如玉,何况还有一百颗夜明珠?只怕连十五的圆月也比下去了。 
胡亥在高阁之上,面色沉郁地看着花园中嬉笑的宫娥。自打飘絮昏迷,胡亥便一直是这副沉郁的样子,虽然依旧游鸡斗马,却少了往日的神气。一个内侍飞快的跑过来说了些什么,胡亥话未听完便急急离去。 
昭阳宫,飘絮房内。流域来了之后,昭阳宫似乎一下子明亮了许多。院中花木扶疏,房内窗明几净。流域坐在塌旁,给飘絮喂药。飘絮一身雪白的轻衫,大把的青丝拖于脑后,流水般流泻于枕畔,双目如星,定定地看着流域,无关悲喜。 
见他进来,飘絮脸色大变,向后倒去,躲在塌角,全身瑟瑟发抖。点漆般的眸,盛满了慌张与恐惧,又是怕,又是不敢移开视线。胡亥面色奇怪,走上前来,伸手要触她的额,飘絮无处可退,黑色的瞳中惧色愈深,竟忍不住哭出声来。 
胡亥的手愣在那里,伸不下去也收不回来。流域心如刀割,却只是呆呆的看着。 
飘絮像一个真正的孩子那样哭了,像一个独自在家,夜半惊醒,四周被黑暗包围,身旁无依无靠的胆小的小姑娘那样哭了。她哪里还是那个清华高贵,高在云霄的公主殿下? 
“怎么回事!” 
流域语气平静:“不知道,她醒来就这样了。”他有一千句话要骂他,他有一万句讽刺,最终化为平庸的一句,他仿佛不再伤心,愤怒了。太多的悲伤和愤怒似乎将他的棱角磨平,他现在不过是一段木头。 
可恼的是,就算他变成这副没出息的模样,她还是只认得他。 
胡亥缓缓转身,没有恼怒,没有发狂,缓缓的去了。 
月夜,冰盘一轮,仿佛被弯弯的飞檐挂住,成为这锦绣花园的其中一颗明珠。 
今夜,星辰落到了人间。每一颗明珠,都是柔柔的月,繁花,翠叶,都变得玲珑浮透。人至其间,昏昏然忘乎所以,不知身在何处。宫娥们从最初的惊叹变成沉默,梦游般在花叶间流连。 
胡亥在花叶下昂首望天,明珠百点,再明亮,也是尘俗的光华,到不了天上。他似乎已是人间的至高点,似乎可以拥有一切!向着那明月伸手,握紧,掌中空空,他有一百颗夜明珠,如果他想要,还可以有一千颗一万颗!却永远也握不住那远在天际的圆月,再多的明珠,也替代不了明月的分毫! 
夜深,月移,那弯弯的飞檐,再也挂不住那轮明月了。月至中天,清冷而高傲地俯视着碌碌尘寰。 

第五十一章
飘絮呆呆的坐在窗前,头上身上整整齐齐,方才乖乖的让侍女梳洗过了。小七忽然觉得飘絮回来了,那个永远温柔恬淡的飘絮回来了。走上一步,飘絮闻声缓缓回过头来,茫然地看着他。小七心中一酸,跪坐下来,握住她的手赔笑道:“怪闷的,殿下,我给你讲个笑话好不好?”飘絮点了点头,小七沉吟一会,还未开言,便先笑了。
“有一年大雪,邻居王大爷病了许久,眼看快过年了,家里半点肉都没有。师父和师母商量,悄悄上山给王大爷家打点猎物回来,回来就说是乡亲们送的,太多了,吃也吃不完。”
飘絮点了点头,忽然道:“你师父是高渐离高先生。”
小七大惊,只当她心里已明白了,手心里冒出了冷汗。他和流域现在矛盾得狠,一时希望飘絮清醒过来,一时又希望她继续糊涂下去。正不知如何是好,飘絮一脸的向往和羡慕,“高先生的夫人也是离尘脱俗的女子,和高先生很是般配。”小七心中愈慌,忍不住回头看了流域一眼,流域正望向他,眼中满是惊愕。
飘絮明亮的眸子黯淡了下去,神情又有些呆呆的了,恍恍惚惚道:“然后呢?高先生打到了什么?”
小七心中一松,笑道:“你猜。”
飘絮微笑道:“熊么?”大冬天的,肥肥的熊掌岂不是美味至极?
小七摇了摇头,“不是,再猜。”
“梅花鹿?”
小七又摇了摇头。笑话并不好笑,小七越讲心里越沉重。流域走了出去,不一会,小七也借口走了出来。两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深深的忧色。飘絮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她还记得高渐离,记得清风,记得瑾暄,但记得的是对他们一个简单的印象,和人相关的事情全部不记得。
流域道:“小七,你看她究竟是真的忘了还是不想记得?”
小七苦笑道:“有区别么?”
流域语塞,一时空气沉闷异常,流域幽幽叹道:“她是个倔强的女子。”
小七嗯了一声,他当然知道这点。飘絮昏迷后,胡亥派人去丞相府将流域接过来照顾飘絮。这些天来,流域衣不解带随侍在旁,一般的事都不让巫嬷嬷动手。小七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对流域没有了最初的排斥和厌恶。情敌是一个奇妙的关系,没有危机的时候是敌人,一旦他们共同深爱的人受到伤害,就会变成同盟关系,一致对外。
流域又道:“她是不会允许自己逃避痛苦的,我怕这种情形维持不了几天。”
“你希望殿下一直是这个样子?”
流域痛苦地闭上眼睛,“难道你不希望?”如果一切不能重来,那忘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飘絮不过是借病短暂的忘记,只不过是场短暂的休息。我了解她,她不会允许自己发疯,更不会允许自己浑浑噩噩的快活。”
小七抿唇不语,面上忧色愈深。小七忽然道:“我去看看殿下。”流域听到他最后一个字似带颤音,禁不住也心中一酸。流域知他心中所想,飘絮是借病忘记,他们亦想暂时忘记一切,给她一段快乐的时光,哪怕只是和朋友在房间里对坐饮茶,只要心中安宁喜乐,都是一段美好的时光。
流域给了自己一个微笑,大步走入门内,屋里已是笑声朗朗。
这段时光是如此的珍贵,珍贵到容不得一点的忧伤。
小七问流域:殿下小时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
流域心中大痛,她只是在逃避,不是忘记,怎会和什么都来不及发生的时候一样?小时候的飘絮,温柔而倔强,眸子里坚硬如铁,是一道不服输的光芒。而今的她,那么柔弱,那么的惊惶,眼中的光芒是水光。外面糊涂,内心深处却是明白的,那些已发生的事再也回不了头了,那些惨死的人,不在了,那些阳光底下美丽的梦想,犹在耳旁的诺言,不在了,再也不在了。
流域恨胡亥,更恨自己。犹记得当年的一片赤诚,所作的一切努力都不过是为了将来公子扶苏登了大位,能有所作用。自打扶苏被贬上郡,一切都变了,父亲要求他在言谈举止中不要与公子扶苏表现得太亲密。流域当年给自己的理由是父命难违,如今又得到了什么?父亲赢了吗?一个徒有其表的丞相高位,一个岌岌可危的身份,一头日渐花白的头发,这就是他们得到的。他不是一个好朋友,不是一个好情人,甚至不是一个好儿子!对扶苏,他本该真心拥戴,生死与共,方不负朋友之义,对飘絮,应该同心相许,方不负情人的一片真心,对父亲,他已然成年,父亲之过,应当出言提醒,子之孝,不该只是惟命是从。他错了,若当初坚持己见,飘絮也就不会无所依靠。纵然会在阴谋中首当其冲沦为牺牲品,也死得坦坦荡荡,回想此生,了无遗憾。
而今,他连一死的理由都没有!
什么都还来不及做,什么都还没有改变,生命还来不及燃烧,来不及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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