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线无战事》第26章


就见他胸口的手缓缓地向下滑落 虽然只稍稍一点 但却一 切都结束了 他眼睛里那种丰富的神情便永远消逝了 变得软弱 无力 我靠近他俯下头 冲他摇头道说 没事的 没事的 不会有 事的 我向他举手示意我的友好 又在他额头上摸了摸
他见我伸手过去 眼睛便友善轻松了 眼皮恢复正常人的样 子 已没有了先前那种惊恐的情状 我又帮他解开衣领 扶着他 头枕到一个更缓和的地方
他半张着嘴好像要说话 双唇已有了干皮 我正巧没带军用 水壶 只好爬到弹坑下面用手绢展开吸了点水 然后挤到手心 里 水是土黄色的
他一口就咽到肚里 我又去给他弄了一点 我内心有些惭 愧 便解开他的上衣 打算看看能不能包扎一下他的伤口 他们 那边见我如此友好 即使抓住我 也不至于一枪把我结果了 他 只挣扎了一下 便不动了 他的衬衫是后背扣上的 从前边又不 好撕开已经粘到身上了 只能找剪刀剪开了
我找出小刀 抓住他的衬衫往开割 他突然睁开眼睛 用充 满惊恐 求救的目光哀求着我 我只好把那里给盖起来 不露缝 隙 我不停地嘟囔着 别急 我会帮助你 朋友 朋友 我只 求他能原谅我 并理解我现在的举动
我用急救药包把他身上的三个伤口遮住 血顺着它下边渗 了出来 我用力压紧 他嘴里便哼哼地呻吟着
我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剩下的就只有静静地去等待
几个钟头简直太漫长了 他依旧不停地咳喘着 人要是真 正都完全死去并不是那么迅速的事 他的死就太艰难了 我很 清楚他确实已经不可救药了 我真的渴望看到他能继续活下来 但他中午时弥留的呻吟声使我的想法落空了 现在手中要是还 留着那支手枪 我肯定会给他一枪 但我却没勇气用匕首杀死 他
中午时 我开始有了新的思想感受 那难耐的饥饿让我头晕 目眩 差点儿让我急出泪来 与饥饿相抗争的滋味是最痛苦的 我只能不停地用手绢给那家伙弄点水喝 有时自个儿也沾点儿
在此之前我从未曾亲手杀死过人 他是我第一个杀死的人 我此刻能看真他的全部 别人包括克托 克络普 米罗都曾下手 用枪打死对手 也有不少人在肉搏战中刺死对方 而我却是第一 次
我心情极为矛盾 每一次呼吸我都觉得这个弥留不久的人 还在用一把无形的小匕首狠狠刺着我的灵魂 也刺着每一寸时 光
我真想帮他活下去 在这个大泥坑里一声不吭地听他的声 音 看他模样 让我想到非常难受
他大约是在午后三点多钟死去的
很短一段时间里我觉得很轻松 呼吸顺畅 但很快孤独的寂 静更让我陷入煎熬 我真想那不休的咳喘声又时高时低 时长时 短的在周围响起
我不愿意一动不动地等待 虽然在这里任何事情都没有实 在意义 我把那个死人扶到一个合适舒服的位置让他躺下 把 他那双浅褐色的眼睛用手合拢 把他那乌黑的卷发上的污泥轻 轻弹去
两撇胡子下边是一张厚实的嘴巴 稍稍隆圆的高鼻梁 皮肤 不再像他垂死前那么惨白了 变得有些棕色 他的脸有一瞬间显
得那么光泽健康 但片刻工夫便塌陷下去 没了血色变成一张死 人的脸 我已经看多了这种情形 几乎都是一个样子
他家里妻子正盼着他去信 一定不会知道已将临了这样的 灾难 她整日都在思念自己的丈夫 而他也总给她三两天去一封 信 明天也许一周之后她或许又能收到他的信 更远一点儿再过 个把月还会有一封曲折邮递的书信 她能看到信里他正和她诉 说深情呢
我无法抑止自己的思想到处飘荡 他妻子是不是长得有些 像运河岸边那个皮肤浅黑细身材的姑娘呢 她应该是我的呢 她 就应该属于我 坎通列克你怎么不在我身边 妈妈你还活着吗
要是我不再改变方向 记对路线或者他不被绊倒掉进弹坑 里来 他 这个死亡的人一定已经在自己一边的战壕里坐着给心 爱的妻子写信呢 也许他还能活三十年呢
我停止胡思乱想 我们这些人注定都将这样结束 克姆里奇 往右把腿移十公分 海依往前下方再偏五公分 一切都不会这样 了
周围一片寂静 而且静得出奇 我要说出来 一定得说些话 我转脸跟他交谈起来 知道吗 朋友我真不想那样做 要是你 还能再跳进一次 也不与我计较的话 我是决不那样的 但开始 我并不知道你 只把你当成一个模糊的想像 是我那时的幻觉 我也只当是向那个幻觉猛刺了一刀 但我终于明白了 我们都是 一模一样的人 你不只是我过去想的那种武器 手榴弹和手中的 步枪 同样你也让我看到了你的妻子 面孔 和我们都具有的东 西 朋友 我真惭愧 我只怪自己为什么这么晚才认清了这一点 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们 咱们都同样是一群可怜虫 我们都 有担心我们的母亲 我们都恐惧死亡 都会死亡 都有悲伤痛苦 朋友 你能原谅我吗 为什么我们会成为敌人呢 如果没有那些 步枪 制服 你一定和克托 克络普一样成为我的好哥们 我宁愿
让你一同把我二十年的生命也带走 朋友 你起来吧 一切都带 去吧 我即使苟且留下这条性命可又能去做些什么呢
外边也很沉寂 只有断续的步枪射击出 啪 啪 的声音 他 们并不是无的放矢 而是集中火力瞄准发现的目标 我想跑出去 是不可能了
我一定给你妻子去信 我对那死人讲 她很快会收到我 的信 知道你的情况 也知道我刚才对你讲的话都告诉她 你放 心 她会平安的 我以后一定帮助她 还有照顾你的父亲母和子 女们
很容易从他敞开的上衣里找出他的皮夹 我犹豫着没有把 它打开 皮夹里的小本子记录着他的姓名和情况 我若不知道 他的名字 这一切或许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忘掉 否则他的姓名会 深深铭刻在我心里 像一枚钉子永远都别想再拔掉 它会随时让 我浮想起眼前这一幕情景 就在面前围绕着我
我心神不定一不小心竟把手里地皮夹滑到地下 正巧展开 了 散落下几张相片和几封书信 我把这些东西重新捡起放回 原处 我正处于各种痛苦的纠缠和极度难耐的境况之中 饥饿 恐惧 与死人共度几个钟头 这些几乎要磨灭了我所有的斗志和 毅力 我恨不能马上把一切都遗忘从而远离这种痛苦的折磨 正 如把受伤的手去猛烈击打树表皮 什么东西都不顾及了
看得出照片是业余爱好者拍的 一堵长满常青藤的墙前面 站在一个妇女和一个小女孩 我又把那几封信拿出来 我不懂法 文 只认识几个单词 但当我试着翻译了几个字 就能感觉整个 无法辨别的正文的大意 它们就像一颗颗子弹穿透了我的胸膛 也像匕首刺进我的肺腑
从信中我那曾被严重刺激的头脑也清楚地认识到我起先准 备给他们那种去信的内容是不行的 从照片上就能看出 她们并 不富裕 我倒不如匿名给她们寄些钱去 只要今后稍微有些收 入 我就一定这么做 我今后的路已经和这个死人紧紧联系到一
块儿了 我将努力去为他做每件事 只要能拯救自己负罪的灵 魂 我甘愿为他起誓 我往后只为 了 他 和 他 的 全 家 人 而 继 续 生 存 我不厌其烦地想安慰他那长眠的思想 潜意识里我却是在为 自己开脱以求能赎回自己所犯的错误 只要我能活着回去 我一 定努力这么做 履行自己的誓言 我把夹本打开念着他的姓名 吉罗尔德 多弗恩 打字员
我从死者身上找了支铅笔 在一个信封上抄下地址 然后忙 不迭地把每样东西都塞在他上衣军装里
是我亲手杀害了这个普通的印刷工人 我深深地自责与内 疚 我竟然想今后无论如何也要当一名印刷工人 这个念头一直 持续着
下午我也平静了许多 恐惧和害怕的情绪也好多了 脑子 不像开始那么紊乱了 那个名字也能让我镇静下来 而不再惊慌 失措了 我的朋友 我低声地对那个死人说 现在你走了 将 来就会轮到我 要是我走运回去 我一定和这件事坚决对抗 它 毁灭了我们两个人 夺去了你的生命 也毁灭了我的生命 请你 放心 我的朋友 我不会再重犯这样的错事了
日薄西山 我人困体乏 又饿得发慌 脑子一片混沌 自己 感觉就像一场大雾一样 现在看来回去是不可能了 我便斜躺着 不一会儿竟睡着了 没想到现在夜幕降临的这么快 夏天还要三 个钟头 现在一个钟头便黑了
我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真不知这段时间又将发生什么事 情 那个死人现在已经对我影响不那么厉害了 此刻我什么都 不想 开始满脑子的东西已丢得干干净净了 只想着能活下去 为了使自己顺利一些我只是无关紧要地说 你放心 我一定去 做我答应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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