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春秋》第8章


耍浚∥薹窃私娑怪Γ宰彩分恰8辖羧献锓税眨⑻炀嚼矗蛘呋褂谢匦亍!?br /> 老叟默然半晌,缓缓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驺狗’。既然天地不仁,又何妨改换天地呢。‘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秦无道,才有汉高祖提剑进咸阳;元无道,才有明太祖由穷和尚起家,坐上了龙廷。这些人要反,是活不下去;我要反,是我考了四十年的科举,迄今还是个老童生,活着有个屌意思。四海之内,不是莫非王土嘛,澄城如此,我如此,四海之内想必也是如此罢。”
胡编修低了头,不说话。老叟又说,“你默认了我的道理了?跟我一起反了罢。”胡编修摇头,说,“秦无道,率先把天捅破的陈涉却没有好下场。你回了头罢。”老叟直直盯着胡编修,火焰如干渴的舌头呼呼向上窜,断塔上的风铃哑声响了几下,他说,“上了这条路,就谁也回不了头了……你走罢:女人和财物,你选一样给我留下来。”
银桂大惊,想说甚么却说不出来,只愣愣看着自家的丈夫。胡编修却不看银桂,淡淡道,“我带走我女人。”银桂一软,差点倒下地,胡编修伸手把她扶住了。
老叟点点头,说,“很好,很好……听说你是个翰林,你给我留一幅墨宝罢。”胡编修提了笔,却不知道该写甚么好。老叟说,“随便。”胡编修问,“请教尊姓大名?”老叟笑起来,“说出来辱没了先人,——就算‘王二’罢。”胡编修就用魏碑,工工整整写了:
盗亦有道
停了一停,又添上:赠王二 翰林院编修胡齐家(字)慎独 天启七年春
王二哈哈大笑,“写得好,写得好……慎独却是不妥,慎独如何齐家?慎独应该改‘修身’,家要兴旺,必得阴阳同修啊。”银桂紧攥住胡编修的手,感觉它烫得微微发抖。王二把银桂送还给胡编修,还送还了一匹马,一百两银子。银桂给车夫分了些盘缠,就把他们都散了。
那匹马,银桂跨着,胡编修牵着,一步一步沿渭水过了秦川,过了秦岭,走到川西坝子的油菜花香得闷人了,两人一骑,悄悄过万福桥从北城门进了成都府。
胡编修夫妻回家,谁都不去惊动。西去成都府三十里,有一座小小城池叫郫县,望帝化做杜鹃啼血的故事,就出自这儿。写《太玄》的扬雄,也是郫县土生土长的人。胡编修算定天下就要大乱,就在县城外,杜鹃山南麓,买了一处桑园、百十亩稻田,盖了几间茅屋,把全家都搬了过去。银桂给胡编修生了九个儿子,两个女儿,加上他发妻的长子,共是十二之数。崇祯一十七年之后,没争到天下的张献忠退入蜀中。在剑门出恭时,他的屁股被一片芭茅叶拉出了血,于是一腔怨愤,都发在了四川人头上:两三年的时间,四川人都快被他杀完了,成都府成了一座荒凉的城。胡编修率一家老小,遁入杜鹃山中,继续过着耕读逍遥的日子……计六奇,这一点你是比我还要清楚的,顺治年中,调了湖广的百万之众,去填四川之空,说是湖广填四川,其实是“五湖乱蜀”罢。可你不会知道的,除了我,没人会告诉你,迄今为止,能说地道四川话的人很少了,——他们全是银桂肠子里爬出的小胡种。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一卷 木樨地(11)
至于王二,这个在大明三百年的历史中,率先用武力起事的草头王,最终以短命收了场。就在天启七年八月的某个后半夜,一名叫吴襄的游击将军,冒着蚊虫一样飞翔的雨点,突袭了王二的营帐,斩首八千颗,并用一条铁链把王二锁拿到了紫禁城。午门献俘的仪式是小刘公公亲口给我讲述的,那天北京也在落着雨,这使整个帝国的空气仿佛都具有同样的潮湿。在净鞭和锣鼓声之后,两百个魁梧雄健的大汉将军,用声震屋宇的吼声,迎出了刚刚登基的我的父皇,十七岁的少年天子。父皇徐步穿过富丽、庄严、厚实的门洞,还有肃立两侧的文武大臣们,在琉璃瓦、红色宫墙的背景下,由杏黄伞护卫着踱到王二的跟前。落后父皇半步、而几乎与之并行的,还有一个面无表情的人,这就是被呼为“九千九百九十岁”的大太监魏忠贤。
王二只剩了一把老骨头,用一种生硬的姿势在跪着,不过看起来,他更像是被从头到脚的铁链压趴的。一支大汉将军的手伸下去,抓住他的后脑勺,把他的脸有力地揪起来,这就使父皇看到了他淋湿的、纠缠不清的花白头发和胡子,还有皱纹中一双眯着的眼。
父皇当然知道王二嘴里被塞了块木头,但还是用天语纶音问:“朕不信,你就是那个要捅破天的人?”
王二咬着木头,说不出话来。父皇的目光越过他,远远地望出去。向南延伸的宫墙,把天空挤压成了长长的条状型,好像在这个视点上,可以看到藏在灰云后边的秘密。父皇说,“你就要死了,你就没有一句话留给朕?”
王二眼缝里射出光,似要说话,却只能够沉默。
父皇顿了一顿,又说,“人死不能复生。但听说转世回来还是可能的,你要回来了,要是坐江山的还是朕,还会再反一次吗?”
王二眼珠激动地转着,嘴里呜呜叫,但说不出一句话。
父皇喟叹一声,若有所思,又转而笑道,“那时候朕必然已是很老了,河清海偃,男耕女织,朕躲在御花园里含饴弄孙,你振臂一呼,又有谁会响应呢?……好,你是铁了心,钳了嘴,不屑和朕说话的,”他指着王二仰起来的脖子,虚画了一画,侧脸对魏忠贤浅笑道:“那么就齐这儿砍了罢,魏公公?——朕还要去个地方赏花呢。”
王二眼里滚出两行泪水来,滚进他干草一样的胡子里。十数只肌肉饱满的手放下去,一齐把他拎起来,——拎起一堆两百斤的铁、四十斤的骨头、二十斤的肉——扔进了死囚笼子里,推到菜市口一刀就劈了。
就在那一年更晚些的时候,大概是北京已经落了初雪了,父皇在养心殿召见了生擒王二的吴襄。吴襄的用兵神速,还有他的魁梧的身材、英俊的国字脸,都给父皇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父皇用寥寥数语表达了对吴襄的嘉勉,随即提拔他为山海关的总兵,并即刻赴任。吴襄次晨就在北京嗖嗖的冷风中,载着妻妾和十三岁的长子吴三桂,驶出安定门,替父皇镇守帝国的北疆去了。
零七
银桂远嫁成都后,陈主母就病倒了。那时候,她还不是太老,但看起来已到了风烛残年,头发是全白了,脸颊也塌陷、干涸了,好像用掌一抹,就会落下纷纷皮屑。她把家政大事都交给了丹桂去料理,自己搬到一个僻静的佛堂,终日吃斋礼佛了。她两扇紧闭的门外,就是金桂走完最后几步路的河滩。但她或许已经把这件事忘记了,因为当丹桂向她禀报家政时,她常常目游神移,一脸的漠然。她的记忆力看起来明显地下降了,她常常搞不清现在木樨地还有多少间房屋、多少座院落,进了多少花娘,又走了多少丫鬟。秋天来的时候,她从风中嗅到了让她昏沉沉的味道,她虎地从床上撑起半个身子,惊问:“甚么东西腐烂了?”丫鬟吸了一口,回话说,“是桂花开了。”陈主母的头重重倒在枕上,她说,“我要死了,我要再看看……”丹桂闻讯赶来,把一大摞账本放到陈主母的枕头边,她说,“妈妈,都在这儿呢。”
第一卷 木樨地(12)
陈主母吃力地摇摇头,丹桂不懂,迷惑地看着,也微微摇了摇头。陈主母呼口气出来,哆嗦着把账本一推,就闭了眼。
丹桂定定地看着落下的那堆乱七八糟的账本子,默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事后,她称自己病了,一点气力都没有。就此,她甚么事情都不再过问了。
木樨地的人们反复去跪在丹桂的床前,恳请她出来主持家政。但丹桂并不松口。次数多了,丹桂就说,“木樨地是大伙儿的,大伙儿都帮着管罢。”丹桂是来自洛阳的女儿,幼年时候,家里开了间馒头铺子,从蒸笼里喷出的水雾,把她的皮肤养得说不出的白皙和滑嫩。有一夜炉子倒了,店铺起火,连带洛阳七条街坊都烧成了一片白地。她被父母塞进水缸,躲过一劫,却从此成了孤儿。陈主母在街头的青石条上拣到她时,她正抱着一个乞丐丢下的酒葫芦,睡得十分的香甜。丹桂没有金桂的娇憨、华贵,也没有银桂的机巧、决断,她身上所有的,是午后那种芳气袭人的慵懒。陈主母一直像大树一样庇护着丹桂,而当大树倒下后,丹桂却没有力气和愿望长成另一棵大树,来庇护任何的人。现在,她在桃花心木的床上躺下来,用背来对着这些跪成一排的恳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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