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春秋》第11章


丹桂举起手,挡住了这个陌生的少年。她说:“孩子,你是谁?”
父皇站起来,把双手剪在身后。他以君临天下的方式,俯视着眼下这个惟一的臣民。
父皇说:“朕。”
一一
丹桂笑了。自从为木樨地的老主母举哀以来,丹桂这是第一次露出笑容。她喜欢看到床边这个白净、秀气的少年,他表现出的威仪和骄傲,对她来说是前所未有的陌生和有趣。
第一卷 木樨地(17)
在木樨地,老主母弃世所带来的凄惶,使人们忽略了天启皇帝驾崩的国丧。金銮殿换上新的主人,他们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虽然就近在天子的脚下,仰望天子的时候却反觉得他遥不可及。龙廷中皇帝某次的拍案一响,就连边关草民都会感受到它余音的威肃。偏偏就是皇城根外的那一溜,每天都看熟了出自大内皇宫的车水马龙,任你是风雷十万的金牌号令,也只当作了杂耍或者儿戏。北京人的感官麻痹了,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不拉出一圈血来,他也会嬉皮笑脸,卷着舌头嘀咕,我还偏不信这就是要命的铁刀子。
在那一个秋色迷离的下午,丹桂仰躺在自己的床上,将父皇用天语纶音说出的“朕”,听成了一个平庸无聊的姓氏:“郑”。
“郑,”丹桂的脸上继续挂着笑意。她说,“郑,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呢?”
父皇声色不动。他说,“朕是走着来的。”
“走着来的,”丹桂沉吟着,“走着来木樨地的客人,你还是第一个呢。郑,那么远的路,你为甚么要走着来呢?”
“不为甚么,”父皇说,“朕想走的时候,就走了。”
“你一定累了,”丹桂的脸上有了诚恳的关怀。她把身子朝里挪了挪,拍了拍床沿,示意父皇再次坐下。
但是父皇没有坐。他上了床,紧挨着丹桂长长地躺了下来。
“郑……”丹桂说。
但是父皇用极其清晰的声音告诉她:“不要说话。”
父皇拉过那件鹅黄色的披风盖在他们两人的身上。有一阵,他俩在这件披风下边齐头并肩地躺着,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丹桂最初的喜悦和好奇,现在变为了说不出来的紧张。在她颠鸾倒凤的岁月中,常常被异已的力量嘶咬着,气喘吁吁地逼上绝境……最终又被气喘吁吁地拖回来。那是一种生死之交的恐怖。而此时此刻她躺在这个不明身份的少年身边,被他的镇定和威仪挟持着,她感到的紧张,还包含着神秘与期待。
天色慢慢暗下来。四下显得更加的安静,桂花的香气在甜蜜中透着寒意。父皇拿手在鹅黄的披风上来回抚摸着,披风看起来就像麻一样的粗糙,摸一摸才知道是绒一般的柔软。父皇说,“这儿,怎么就听不到一点儿鸟鸣?”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望着软木镶嵌的天花板。
丹桂说,“鸟都飞到南方去了。”
“北地就那么留不住人……”父皇说。
“北地天冷。”丹桂说,“郑,你冷不冷?”
“冷?”父皇侧过身子。丹桂也侧过身子。他们四目交接,看着彼此的脸。父皇问丹桂,“你是说你冷吗?”
丹桂清楚地看到,在这个少年的腮边和耳轮上,还留着闪闪发光的乳毛。他的嗓音,正介乎童声和成人之间,清亮、圆润,好听。丹桂禁不住伸出手,在父皇的额头和脸上抚摸了起来。但是,父皇用手挡开了丹桂的手。他的目光静静地落在丹桂丰满而凹陷的颈窝上,在天近黄昏的薄薄雾翳中,丹桂的颈窝就像一处温暖的巢。父皇真切地感到自己的龙体生起了丝丝缕缕的寒意。他说:“来。”
丹桂从这个少年的目光中领会到他的需要,温顺地移动着自己的体位。她让自己脖子下那柔软的巢深深地,舒服地,覆盖住了少年的头。
父皇久久地伏在那妇人的凹地里,自己的鼻子正抵在她的两块锁骨之间。他同时感受到了木樨的芬芳和丹桂的体味,这双重的气息使他有了眩晕,脑子里那些一根根绷紧的弦都悄然松弛开来了。他明白自己正堕向忘情与忘我的谷地……但他就这么由自己去了。他将头从丹桂的颈窝滑下来,用鼻尖和嘴唇探察着妇人干燥而热忱的腋窝,以及她在一张薄皮下排列的根根肋骨。他找到了那双松软摇曳的*,并拿齿尖使劲咬它们。少年呼出的清洁而新鲜的热气,使这个妇人久经熬炼的皮肤也感到了难耐的*。他听见了她嘴里发出嗲声嗲气的哼哼,他以自己的身体体会了她身体的颤抖,他觉得这正是对自己的肯定和鼓励。
第一卷 木樨地(18)
这时候的父皇,虽然实龄不足十七岁,却已经不再是童身。今年二月,他作为信亲王,娶了周家的女儿作为王妃,并纳了田氏和席氏作为庶妃。他和这三个女人的关系是和睦的,也是亲近的。这种关系的基础,就是信任和关怀。在天启年间,魏忠贤的身影笼罩着北京城这座权力和财富的集散地,党争,出卖,流放,秘密处决,每一天都在重复演绎。所有人对“朝不保夕”或“危如累卵”这些辞汇都有了最具体的理解。在那些冷嗖嗖的日子,父皇的亲王府却像我养父德吕尔?德吕翁讲述的方舟,维持着平衡和温暖。这一切,都来自父皇和他三个女人的关系。天启年间,信任与关怀是朝廷和家庭的奢侈品,而父皇却同时拥有三个女人的忠诚与慰藉。虽然天下汹汹,他却用一把铜锁隔开了天下。向外看的时候,他犹疑,警觉;向内看的时候,他神闲气定,满心的舒坦。他早早养成了一副冷静和缜密的头脑,也认定了危险无时无处不在,而可以共忧患的人则很少很少。当他和自己共忧患的女人共枕的时候,他脑中装着对她们真心的感激,耳朵却在紧张地谛听着院外的风声。他深信,王府的围墙,究竟不是剑门的天险,而蒙面的厂卫特务随时都会一纵而入。
我是父皇的女儿,由我来谈论他的床第私事,可能不合我的身份,也有损父皇的尊荣。但是,我还是会坚持讲下去。因为,我的父皇,他是一个严肃的男人。按照祖宗的礼制,他拥有紫禁城中的三千粉黛。即便他与她们一行房,他也会保持住天子的尊严。当他进入女人的片刻,恰恰是他与淫邪离得最远的时候。他进入女人的需要,是祖宗礼制的需要,身体的需要,和寻求安全的需要。而不是欢乐的需要。我说过,他认定欢乐其实是虚无的,不存在的。无时无处不存在的,只是诡异莫测的杀机。他珍惜自己既安全又脆弱的小小王府,对自己信任的那三个女人抱着心疼、关怀,和永远的歉意。今年秋天的一个漆黑的晚上,父皇忽然被一顶轿子抬进了紫禁城,因为,他的皇兄大行了。黑暗覆盖着紫禁城,就如雾水裹着山谷,父皇孤单单坐在烛台下,听着更漏,等待天亮去金銮殿即位。有很多人影在走动,窃声耳语,刀剑叮当,他们个个都是魏忠贤的亲信。父皇饿了,但他不吃任何的食物,也不喝一口水。捱到五更时辰,四周寒意遍生,父皇站起来,试着唤了一声,“来人。”他听到黑暗里一阵疾驰的风声,一片黑影在他跟前跪下去。他淡淡说,“给巡夜的人取些吃的罢。”黑暗中有很多的声音回应他:“是,万岁!”父皇微微一震,这是他头一回听到有人称呼自己是“万岁。”
父皇正式坐上皇兄的龙椅后,随即册封了周氏为帝国的皇后,田氏和席氏为宫中的贵妃。他们继续团聚在紫禁城中的某一处深宅里,父皇退朝的时候就退回了他所熟悉的巢。这使他感到这儿的生活似乎与信亲王府并没有两样。
他仍旧习惯地站在深宅中仰望天空。北京的秋天已经来临,秋风中波动着让他不安的尘埃与气息。他极其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我不再是信亲王,而是一个皇帝了。
一二
现在,父皇的巢是丹桂的颈窝、腋窝、胸脯,是丹桂的肚脐、肚腹、两股交岔的*,是她那些干燥而鬈曲的体毛……他来来回回地用手和身体触摸着丹桂的皮肤,感觉就好像是在触摸一匹旧年的丝绸,她有着丝绸的皱折,也有着丝绸的滑腻;有着黯淡的纹理,也有着黯淡的余晖。薄暮已经落下,木樨地里静静开放的桂花,属于那种状如冰粒、滴血成丹的丹桂。丹桂的芬芳中透出甜蜜至极而酿出的酒意,丹桂的体味则挟着淡薄的汗腥和腐液汁的潮湿。父皇还能够明确地分辨她们,却再也不知道哪一种气息属于哪一个丹桂了。 。 。。 想看书来
第一卷 木樨地(19)
丹桂温顺地服从着父皇。这个有着沉默权杖的少年,让她的寸寸肌肤都焦灼似火,但她还是强制自己选择了被动的服从。这种服从是一个妙解风月的妇人的服从,她从这个少年的眼神、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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