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手青》第41章


一副空棺材,糊弄谁?”
他的情绪又如暴躁的齿轮般,发出咝咝的噪响,车轱辘几乎瞬间折射出了他坎坷的心路历程,我都怀疑他行驶在一大把棱角尖刻的碎玻璃上,油门每推进一格,玻璃刀就会咯噔一声,往轮胎中凿进一寸。
他和汽车的零部件一起,被这条磕碜路剜得七零八落,漏了一地黑红色的汽油。
他突然道:“谢辜不可能死。”
这个命题很奇怪,但他说得斩钉截铁。我听了都有点懵,仿佛我在他心里都肉身成佛了。
他突然振奋起来,给出了更加蹩脚的论据:“因为他不想死。”
我的确不想死,但这并不是我能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他被自己的逻辑链说服了,稍微松了松方向盘,虎口上一圈白惨惨的印子,方向盘浸了一层湿汗,像雾面一样,刻着几枚狰狞的手指印。
他终于记得在红灯前停车了。
斑马线上慢吞吞走过来个人,拖着个巨大的行李箱,估计是个年轻的男孩子。
这天气还穿了条运动短裤,露着两节膝盖,冻得直缩肩膀。
培养皿的呼吸肉眼可见地慢了一拍。
估计是看到熟人了。
这小孩儿也分不清缓急,眼看绿灯都过去大半了,还一步三回头地跟行李箱较劲,一个劲儿地扯拉链。他蹭着培养皿的车大灯过去的,运动背心上一抹灰,随即有点恼火地抬起头来。
培养皿又暴躁起来,一拍方向盘。
市区疯狂鸣笛。
他怎么还没被吊销驾照?
我看得心惊胆战,他好歹凭借着刀口舔血的心理素质,把车歪着怼进了家。
小弟给他开的门,上来就是个喜报:“飙哥,洪爷他突然半身瘫痪了,据说进出都只能靠轮椅,正到处找陆医生呢。”
“瘫哪儿?左半边还是右半边?”
他小弟凑过来,给他在腰上比划了一记。
培养皿冷笑了一声。
“把黄大夫开的药停了,重新找个背景清白的大夫。”
第49章 
他又不吃药。
后果就是他迎来了一次空前惨烈的戒断反应。
我惊恐地抓着他的袖子,看他手背上的血管根根分明地暴跳起来,瞳孔里一片狰狞的血丝。
他仰面坐着,在这关头还免不了欲火攻心,把裤子解开了,握着我去摩擦那根涨红的生殖器。
腥而咸的黏液糊了我满头满脸,差点没把我冲晕过去,我遍体发烫,委屈至极,不知道被迫翻滚了多久。
他不吃药,他就艹蘑菇,实在是恋物癖中的佼佼者。
好不容易捱到他纾解出来,松开手,我跌落在地上,晕头转向地滚了几圈。
我回头看了一眼,他还双目赤红地仰着头,喉结焦渴难耐地滚动,仿佛蟒蛇消化腹中的肉糜。
我悄悄地往外爬,两腿酸得要命,还直晃悠,稍微爬行了几步,就觉得膝盖生疼。
——等等,我一朵蘑菇,哪来的腿?
我一低头,看到了十根细长的手指,指尖泛着不健康的青白色。
完了,我被一棒槌敲成人形了。
我满腹怨气,不得不学着适应这副久违的人身。大概是因为死过一次的缘故,我身体里的阳气精气和晦气都漏了个精光,轻飘飘的,像是蝉遗漏的晶莹空壳,徒具其形罢了。
我浑身湿透,还在往下淌水,胸口的那几个弹孔罪行昭著,把我原本红通通的心肺烧灼得难辨其形。
我别别扭扭的,把外套的拉链拉上了,遮住那几枚虫眼儿,突然当胸穿过来一只手。
几根指头如匕首般扎透到体表。
我吓了一跳,当场跳了起来。
这下可好,一转头就对上了那双猩红的眼睛。
他还试图来捞我,奈何我根本就质地清透,无迹无形,他的手指如弹药轨迹般凿透我的身体,又还报他当胸一击。
他踉跄了几步,跌坐在椅子上。
“谢辜!”他嘶声道,“你……你!”
他声音粗哑,脸颊肌肉疯狂抽搐着,转瞬冒出了一层狰狞的鳞片,颧骨外突,唇角裂张,牙槽骨上冒出了森寒的利齿。
那双灯笼般的巨眼紧盯着我。
他看上去像条悲伤到变形的鳄鱼。
我见不得这个,抱着头大叫起来。
鳄鱼张着血盆大口,都快顶到我身上了。
我直接被吓哭了,蜷缩成了一团,恨不得把自己的手脚都缩进衣服里,化成一朵光溜溜的蘑菇。
所幸他碰不到我。
哪怕我只是一团空气,被他揉捏,依旧会战栗不止。
我死得像只年久失修的莲蓬头,坐过的地方,都是大片渗漏的水渍,估计还混合着血。
他看起来都有些疯魔了,一个劲地问我:“谢辜,怎么回事?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我还道他嫌我弄脏了他家的地板,战战兢兢地,用衣袖去擦,可是我的衣服里都是大股大股的血水,擦得一塌糊涂。
他一直看着我,鳄鱼狰狞的兽相和人类痛苦的脸交替浮现,我哆哆嗦嗦地,一边在地上漫无目的地转圈,一边去擦拭那条如影随形的血迹。
它紧紧咬合着我。
我又大哭起来。
“我擦不干净,”我哽咽道,“到处都是水,好冷啊。”
我像没头苍蝇那样,团团乱转,焦虑地擦拭地板,我看到一滴透明的液体打在地面上,落在他的脚边,圆圆的一点,亮得刺目。
我不假思索地去擦它。
依旧纹丝不动。
鳄鱼垂着眼泪,把它的大爪子搭在我的手背上。
它还是穿过了我的手背,把那滴鳄鱼泪抹掉了。
我含着眼泪看它。
它看起来像被鱼叉洞穿了尾巴,一身鳞片都血淋淋地倒竖起来了。
它从前还说我蠢得难以捉摸,现在我捉摸得透了,比空气和水更易洞穿,它却显得那么难过。
仿佛它这肉食动物,杀生之后,还要念佛超度我。
既然它有心发一发慈悲愿,我也不同它客气。
“我好疼啊,”我隔着外套,数身上的弹孔,“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你在哪里?谢辜,你去了哪里?”
我有点怯,抬头看了它一眼,被那鳄鱼脸吓得闭上了眼睛。我闭着眼睛也能数清楚弹孔的数目,又开始轻轻地:“一个……”
它突然暴怒,一拳捶在扶手上,木屑的残渣几乎瞬间从它指节上剜了一块血肉。
我被巨响吓到了,呆呆地看着它。
它立时换了一只爪子,来摸我的脸颊。我抬着眼睛,在一片朦胧晃动的水雾里,看到了自己被水浸透的头发。孤零零的一缕,有点可怜相地垂着。
利爪悬在我的皮肤上,我被吓得一下就全招了。
“我不知道,好多水……很冷,很疼……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够了!”它咬牙切齿道,“是谁杀了你?”
“我不知道,”我摇摇头,反问它,“是你吗?不是你,就是他,有什么区别吗?”
我的问题大概侮辱了肉食动物专吃独食的尊严,它霎时间面色铁青,喉咙里头咯咯作响,双目翻白,估计在回响自己到底有没有误食过一朵蘑菇。
我觉得没意思,又低着头,默默玩起了数弹孔的游戏。
我不记得那些子弹透体的感觉了。
也许这些深及脏腑的伤口,与枪林弹雨无关,而是蛀虫叮咬所致。毕竟它们啃我的肉和心的时候,也是差不离的疼。
“我知道你怕我,但你不能走。”它低沉地,疲惫地道,“如果你要报仇,就来拧断我的脖子吧。”
我看了它一眼,兴致缺缺地低下了头。
第50章 
我亦步亦趋跟着他。
他停下了,我就抱膝坐在他脚边,像只湿漉漉的鹌鹑那样,把被浸湿的外套裹紧,两只过长的袖子垂在地板上。
我冷得牙齿打颤,脸色发白。
他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一边脱下外套,试图盖在我身上。
又落空了。
毕竟我俩已经从生殖隔离,进化成阴阳两隔了。
我怏怏地缩着,断断续续地打喷嚏。
“谢辜,我该怎么做,你才会好受一点?”他哑声道。
我道:“你能不能再走一会儿?我跟着你,就热起来了。”
他到处乱撞,肩背上的肌肉肉眼可见地绷紧了,显然正处在肾上腺素的驱使之中,我慢吞吞地跟着他走,像在挽着一头受尽锤楚的野牛。
他根本就不敢停下来。
我也有值得他恐惧的地方吗?
挂钟无止境地作响,指针的每一次细微震颤,都像一把钢勺刮在神经末梢上。
期间他的属下数次试图推门进来,都被他厉声喝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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