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隙驹石火梦身》第14章


“卉姜,你又开始了。”
“你真的喜欢我么?”
“看来你真的闲过了头,整日这般胡思乱想。”
“真的么?”
“假的。”
“你竟敢不喜欢我?!……”
布轻,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执意要娶我。
若你是为了报御匪之恩,便不需如此费心劳力。
若你是为我的织锦手艺,除了生来的妖力,我这些年已经毫无保留的教会了你和你的心腹。
若你那时当真倾心于我,为什么我感受不到足够的幸福?或许我们的距离太远了,我们翻山越岭披荆斩棘来到一起,却抵不过这一路反复消磨——或许,只是我太贪心。
布轻,这些年来我也一直在想,当初为什么嫁了你。
指尖流动的织锦,在暖暖的日头下溢出七彩的光芒,璀璨跟宁静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如同怀着满腔的热情从天而降,在清冷之水中彻底破碎的银色月光。
你可知道,我每织一针,想的都是你的眼睛。
正文 锦绣
“那道圣旨,布轻,究竟是什么?”
“你为什么不说话,布轻?”
“布轻……”那不是我的织锦,是不是,布轻?
“布轻……”你什么时候拿走的,布轻?
为什么摇头?那是谁?
我不知道,为何今晨门外车马忽然如此喧嚣。我也不知道,布轻灰白的脸色是怎样的征兆。我只是谦恭的低下头,福身低声问侯:“老夫人。”
“快起来快起来,让我看看这儿媳妇,瞧这小模样,瞧这双细巧的手儿这些年来咱们布家委屈你了,妈妈今天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老夫人一反常态的快步走来搀起我。
我手臂一抖,努力稳定神情,心中苦笑。真是有点不太习惯这热情,在遭受了四年的白眼跟冷待之后。我再次低下头,温驯谦良地笑:“老夫人快别这样,媳妇这些年也惭愧,没能在您膝下尽孝心。”
“卉姜,我的好姑娘,想来那件事情布轻已经跟你提了,咱们布家今后的前程,就要靠你啦。”老夫人脸上是怒放的花朵,绚烂夺目,我都有些睁不开眼了。
“是。”我再低一低头,轻声应道。
前程吗?我用手搀住老夫人颤巍巍的身躯,看向布轻。前程么?
布轻的唇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明白了,布轻,我真的明白了。
左相府的下人,明黄的圣旨,无色的丝绢,布家的官职,还有三个月后安宁公主的大婚。
我只恨卉姜有时,看事情太过通透。
我回了屋,布轻跟过来。
我一声不吭地看着布轻默默在屋里走了半晌,然后他终于抬起头,开了口:“卉姜……”
一抬头,他便看到我的笑靥如花,怔怔地止住了后话。
我笑道:“布轻,我终于能帮到你了。”
布轻再一怔,随即低下头去:“卉姜,我会再去周旋。”
皱皱眉,我复又笑道:“你不相信我?”
“这在你能力之外,”布轻忽然愤怒:“这分明就是强人所难!”
“强人所难?”我把这四个字放在嘴中咀嚼,然后望着布轻,“可于情于理,你拒绝不了。”好一句强人所难,是谁强我所难,是谁拿去了我的织锦,是谁?我笑得春花烂漫:“布轻,能帮到你,我很开心。”
布轻。
我如你所愿,我愿,如你所愿。
今天,是布轻上京献贡的日子。
窗外四月的风,洋洋洒洒吹落一地柳絮。
我翻了翻历书:还有一个月——公主大婚,选在百年难得的黄道吉日呢。这一个月,若是一路快马加鞭,想是还来得及在婚礼前夕,送上这红霞帔。
可惜不能同去了。
我仰起头,扶住窗棂,从里面探出头去:天空一径的蓝,透明得像渡界湖的水。丝白的云朵像谷场新打下来的棉絮,软软绵棉的嵌在天的边缘。
那里是我的家,我住了近百年的妖界。不知道现在,那里是什么样子。白姐姐一家过得怎样,娘好像曾经提过要去探望远房亲戚的,也不知道路上顺利与否。
不想了,不想了。你听,布轻在唤我了。
我扯了扯嘴角,努力拚出一个笑:布轻说得没错,这件事与我,果然在能力之外。你瞧,它耗尽了我所有心神,我累得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可是心里却那样平和。
我随手捞起桌上艳红的布包,抬脚迈出门去。
正文 回家
那日把织好的霞帔交布轻之后,我回到房里面,呕出了血。
之后便一直躺在床上,半梦半醒的时候,听着外面劈劈啪啪热闹的鞭炮声,还有布轻在与父母乡亲说着客套话,天下第一前途无量什么的,可惜只听了一阵便终于挨不住,沉沉睡了过去。模模糊糊仿佛有谁在呼唤我的名字,又有很多人在走来走去,数次有甘苦的汁液自喉间灌下,有人抓着我的手,还有人沉重的叹息。
最后,所有的人都走光了。
真好,多么清静,让我好好休息。
我究竟有多就没有睡得这样安稳过了?我阖上眼,放任自己在梦境的世界沉沦。
梦里的布轻,穿着初见时的那件布衣,骑一匹白马在妖界的川原上恣意奔驰。我坐在小院桑树下的竹椅上,浴着四月暖旬的春光,笼着肩上的红色锦绣静静等待着,笑得甜蜜。眼前一盘熟透了的紫黑色桑椹,硕大饱满的颗粒,如同我们丰收的爱情。
肩上的红霞帔,虽是尽丝织就,心血染成,却艳不过我的眸光。
可是布轻却没有在我的小院门前停下来。
我甚至没有看到他的背影。黄昏了,晚风携着潮湿的春寒地气吹透我单薄的嫁衣。
耳边忽然响起老夫人和左相大人的笑声,安宁公主娉娉婷婷得立在我的面前,扬扬手中的红色锦绣,朱唇微启:“你看,这便是天下最美的锦绣了。”
那不是我的锦绣么?我慌忙抚上自己的肩头,却发现空空如也。急急抬头望去,却见那玉手一松,风中流转着的红飞向远方,平平展开,布轻策马扬鞭,马嘶咴咴,凌空踏上锦绣铺就的无量前程。
他的锦绣前程。
我心一痛,脸颊微凉,便再度陷入沉沉的黑暗与无边的寒冷之中。
“卉姜,你怎么成了家?你喜欢那个布什么吗?娘不放心,让我来看看你……”
我睁开眼,只觉得天旋地转,朦朦胧胧的有一个逆着光的身形渐渐靠近,手中攥着一条大红的锦帕,鲜艳得灼人的眼。
我却看不清楚,只觉眼中酸涩,倦得不愿抬起眼皮。
“卉姜,卉姜你怎么了?你说说话……”
是悦儿么?
是你么,是你在呼唤我么?是要让我回妖界么?
这就要回家了么?我动动手指轻轻磨蹭着身上锦被柔滑的绸面,这就要,离开了……
悦儿,小姨真没用呢。没有看到天下最美的锦绣不说,还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真是没有脸面再见悦儿了。你娘说的对,卉姜还是个小孩子,根本经不起风浪。
悦儿,你在说什么?
小姨现在很冷,小姨听不清你说什么;就算听到了,也没有力气回答。
小姨只是想告诉你:那时来到地界,果然是个错误的决定。
悠远的清风拂来,浓白的雾气渐渐散开,天高地远,豁然开朗。他举目望去,眼前是成片的翠绿桑树,紫红色饱满的桑椹挂满枝间,盈盈欲坠。一个女子背对着他,倚在最高的一棵桑树上,衣饰繁复华贵。他止住了脚步,却止不住倏忽而至的泪水。单单一个背影,他也止不住地心疼,一丝丝的抽搐。
他痴痴地站着,沉默地望向那个背影,不敢有一丝惊扰。
许久许久,那个女子缓缓转过身,绝艳的容颜如桑椹般甜美,被露水打湿的额发伏伏贴贴的黏在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把一双黯绿的眼眸衬得雾气氤氲。她微微勾起嘴角,眉宇间却笼上轻愁:“一季蚕吐丝尽,究竟能够纺成多少纱绢……”然后她笑着决绝的离去,宽幅的广袖随着精灵般的步子渐次扬起,仿佛四月的春风将粉色樱花吹落,空气微微如水波般漾开,倾国倾城。
那身影渐渐渺远,如同水中月,镜中花。
水中之月,虚无缥缈;镜中之花,咫尺天涯。
卉姜。
他猛地坐起来,浑身的汗已经将内衫浸得透湿;一只手本能探向身侧,却摸了个空。他心中忽然一凛,匆忙拾掇好中衣,只披一件外面的长衣,就急急得向东厢的主卧房走过去。门外打盹的丫鬟被惊醒,忙跟上前,边小跑着边问道:“少爷,少爷您醒了?您这是要去哪?怎么这样急?哎呀,少爷您怎么一身的汗,是发梦了么?需不需要宣个大夫来瞧瞧?少爷您慢点走,好歹先披上衣服,别着了凉……少爷!”
几个路过的小厮婆妇见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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