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叶渡》第10章


不对……有人!
小桃不敢点灯,摸到阿娘床边轻轻拍醒她,母女两个摸黑钻到后屋的地窖中。地窖是新的,挖它,一半是故土难离旧习难改,一半是为避兵祸计,谁也没想到它这么快就能派上用场。她们缩在仅容两人的地窖下,屏气敛声,听屋瓦嗦嗦作响,听门板吱哇乱叫,最后听到自己头顶上的那片地在过脚步,杂沓,凌乱,倏忽行过,正要撤离,却不知怎的到了门口又戛然而止,有一双脚不紧不慢地踱了回来,越来越近,近到咫尺,两边隔了薄薄一层板,几乎可以嗅见彼此的气息。小桃的心一点一点上紧了弦,绷到极点。
“哼,玩这种把戏!”有人喃喃低语。接着一张白刃切开了她们头顶上的挡板,小小一角,一只青筋暴突的大手伸了进来……
一阵酝酿多时的尖叫瓜熟蒂落,迸开、炸裂……
陶叶被它震住,梦不是梦,倒成了座冰窖,她从头冷到脚,又从脚疼到头,许久,听到有人哭她:“夫人!夫人!!……”
她会醒,半是叫梦魇着,半是让阿乌那条莽喉咙给嚎的!
陶叶硬撑开眼皮,看见阿乌跪在自己脚边,“夫人,你可是醒了!我睡到一半听见你叫唤,把我的魂都惊出九丈高!起来一看——你滚到了床下,正在那儿挣呢!我就摇,就拍,听我阿妈说,这样能把魇魔赶跑,怎么样?好些没?要饮些木香茶压惊么?”她摇头,爬回床上躺着,缓了一阵,换身干衣裳又睡下了。不睡不成,全身酸麻,又累又乏。此时已有泛白的天光露头,照透了茜纱窗,睡是睡不着的,不过好歹是份补偿么。她呆呆地望向探进窗户的桃花,桃花虚化成昨晚的梦影,红红的,蒙蒙的,犹记其中四分惊惶、三分悲凉、两分无奈和那一分平淡,细节却永远遗失了……
阿乌不曾觉察她的惆怅,叨叨说着二管家已来请了两回,等等等等。
这是元家,不能像在家时那般随意的,陶叶知道,于是起身修整,吃罢早饭,到前厅等着元家大当家的见她。后来二管家又过来说:“大爷事忙,请夫人先到怡园中散散心。”
好,去散心。七天来日日散心,游湖、采莲、收樱桃、攫枇杷,总有新鲜的,总也散不完。还有,大当家的总是事忙。她总是见不着他,心上总悬着一道梁。总这样熬着也不是个事儿,她就找到二管家,说呆的时候长了,一怕叨扰,二怕家里爸妈挂心,想回。二管家倒也狡黠,答她,叨扰是绝不会的,大爷吩咐过,若夫人怕爸妈挂心,可将二老接来住在一处呀。她还不甘心,又说与同学有约,明日要回桃叶渡践约。这个大爷也替您想到了,二管家答道,明日小的差人去接,接来了,您也好有个伴。
来时容易去时难。哪敢寄望他们到桃叶渡去接青娟?
待到青娟真的站在她面前时,两人都觉得不像是真的。不敢高声语,只敢头碰头小小声嘀咕,把前因后果全嘀咕一遍,结果两人都糊涂——青娟闹不清楚她是怎么成了这“夫人”的,她自己更闹不清楚。既然闹不清楚,索性搁置一边,照青娟的说法,要及时行乐。收樱桃、攫枇杷,爬树下水,青娟比她在行得多。常常是她在树下仰头看,青娟在树顶朝下摔果子,猴子似的顽。加上那个混熟了就很放得开的阿乌,凑得出一台“好戏”了呢。这样,时日过得快多了,用不着打发,又一个七天就从她们身边溜走了。夜里也不再做梦,静得一片荒凉。 真正梦又怕,不梦又挂。她在元家呆了半月,日日挂着梦里人的命运,那个“小桃”来自何方,又将去向何处呢?没有答案。这个梦与大当家的一样是个谜,她一走,他们便永远封缄在那个流火七月里,那片夹岸而生、盛放如妖的桃花中,不知几时能解。
五、
听闻陶叶今日要回,阿妈放下手里活计,到渡口边去接她。第一面就觉得有些怪——这女仔眼仁饱满了些,眉梢朝鬓边横斜了点,有股“媚气”!阿妈看得心里发颤,灾难的预感从这刻开始生长,等不及人散她就拖她到僻静处问,“小桃,你在元家过得如何?”“……还好。”“唉!我是问你、问你、问你……”“什么?”
问你有没有被元家大当家的摆弄过——怎么问得出口?!
阿妈急得嘴巴打绊,吐不出一个整句。这事又不像其他,还可以和家里男人商量,只能自己憋着,憋得她一宿一宿难合眼。最让她悬心的是:元家这样,未过门先把个女仔先要了,玩玩腻,到时候若是反悔,说不娶就不娶,他们一家找谁去?!还有更不堪的,若是埋了种在女仔身上,肚子一日日隆起,元家却迟迟不来接……
顾不得羞臊了!
阿妈半夜把阿爸叫醒,两人从黑天商量到白日。转过一天,阿爸就备了些果品糕点,拎着上元家去了。去时十分忐忑,全没想到事情这样顺利,说接人就接人,日子就定在十天后。
回来一说,大人的心全放回肚子里了。只是不知该如何跟女仔说,又拖了两日,第三日,元家二管家来送婚礼上要用的吉服,绕不过去了阿妈才拉了陶叶的手,慢慢告诉她。她自然是又惊又气,惊是惊元家这样的门户,居然说话不算话,气是气阿妈这么晚才说,想挽都挽不回了!怄了些气在胸口,吃不下饭,阿妈心疼,守在一边,暗暗骂自己:你个老货!怎么不早早跟她说了那些事?!现在好了吧?!这女仔懵懵懂懂,自己的身子都快给人揉熟了都不晓得!……
阿妈骂得再毒,终是挡不住时间匆匆流过,第十日,迎亲的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5 章
乌纨江开江行船以来,水面上行过的喜船无数,元家这队应是当中翘楚。百来条船,全用上百年的杉木做材料,本身就很够排场,加上那从船头挂到船尾的大红喜绸——啧啧!桃叶渡的女仔们的眼都要叫它烧红了,人活一世,能这样风光的嫁一回,死也闭眼了的!谁让自己没人家那种命呢!只好围着瞧热闹罢了。
那天的热闹是整个桃叶渡的热闹,几乎家家都派了人手上陶叶家帮忙。
儿女子孙都齐整的“全乎人”,三个,帮着梳头、开脸、上妆、着嫁衣,吉时到来,扶出闺房,几个小童绕裙跑,边跑边唱《百子调》,要上轿了,该哭嫁,最正宗的应是放开嗓门嚎,越大声越好,可陶叶只会挂了一脸泪,没声没息的哭,急得三阿娘暗里狠掐她一把,“桃哎!别怕费力气!出了这个门,你就是别家的人了,哭一哭,好谢你阿爸阿妈多年的辛苦养育啊!听话!”她就是哭不出声,所有的声量全折在喉咙里,怎么抠都抠不出。直到拜别那刻都是哑的。只有阿妈知道,在盖头底下,女仔哭得妆都花了,心疼她,扶她起来,交待些为人妻子的道理,空洞却贴心,满是身上肉离身时的不舍与心痛。再搂一搂,送至门口,女仔上轿了,花轿去远了,阿妈才扯起衣角揩掉目旁泪。
到了渡口,下轿上船,水随天去,船随水漂,“远嫁”到这儿只开了个头。
从出女方家到进男方家,大面上还算顺利,只有一样让陶叶有些不安。就是拜堂的时刻。离家是正午,登船已过午,入靖泰境就黑天了,拜堂是在半夜,大异于桃叶渡的风俗。若是按照那头,半夜时分是万万不能嫁娶的,因天黑易生邪祟,这样时刻一般是做冥婚的人家才用。不过,现下已是新社会,风俗移得多了,有些新派人家也不那么计较的。反正总是嫁,何必计较那么多呢?她自己安慰自己,乖乖地让喜娘牵进了正堂。本以为今夜大当家的仍旧事忙,拜堂要用只大公鸡来替,没想到他早早就等在那里了。陶叶心尖一颤,忍不住想偷眼看看他,看不着脸,只看到一身红袍,一双黑鞋,再努把力,跪下时伏低身子试试,终究无果。罢了。她松开身子,随旁边人的动作而动作,让跪就跪,让起就起,全不花心思。到进了洞房,人一个个撤走,剩她独个儿坐在喜床上,偷偷撩起盖头一角四处看,看那铺天盖地的绚烂的红、看那撒了一床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忽然发窘。昨夜母女两个窝在被窝里,阿妈曾急匆匆提点过她——关于“洞房”要做些什么的,还没说清楚,阿妈的面色已红得不可开交,最后草草了事,留下她揣着一颗砰砰乱跳的心睁眼到天明。她未睡,阿妈又何尝睡得着呢?犹豫多时,终于借了夜色做掩护,问她,“阿女……你在元家时……夜里……独个睡?”“没啊,前几天有阿乌伴着,后几天是青娟伴着。”“一张床?”“她们睡外间,我睡里间。”“……可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没啊……只是那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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