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香》第28章


街巷上,掌了灯,人群蒸腾,烟火焚城。
兮月抬眼望望天幕上绽开的烟花,突然无可救药的绝望起来,她忆不起双亲的模样,自己像是旧朝的遗孤,无可依附。她禁不住羡慕起那些个绽开的烟火:烟火尚能绚烂如斯,即便之后化为灰烬,也热热烈烈的过了一次生。而自己,十五岁的豆蔻,却不知道明天是东城还是西山,怕是就此死了,也只不过是一座薄坟,三五日便身入狗腹。
她就这般怔怔的看着天,瞬间泪流满面。
叔父见她停住了脚,有些不耐,但今日似乎出奇的和善,淡淡的道,兮月走累了?还没到城中,这里的烟火比不得城中的繁华,快些走吧。
兮月脸上倒影出一朵迸裂的火,没有言语,敛了敛裙裾,自顾的往前。叔父看着她单薄的背,脸上露出一丝猥亵来。
而兮月琐碎的少的可悲的记忆也若这绚烂寂寞的烟火,绽开来灼烧着心内几块最为敏感的肉。
亦是一所鼎盛的人家,姓柳,这样的人家似是总与天地结仇,所有的钟鸣鼎食似乎都是为了日后的悲金悼玉。而,无论你多少钱财,多大的权势,也终有树倒猢狲散,凄凌背西风,独个悬高梁的一日。或是因为子孙不肖,或是因为更朝换代。或是,只是因为某一日一个丫鬟丢了一只当做玩意儿的绣春囊。
兮月所有可考的追忆都逼仄在这所人家,空白直至荒凉:初生婴孩胎发如炭,百岁之日抓阄夺世,宾客们的印瞻②模跷四副灰У囊蠛斓娜椋瞎芗颐嫔虾岢碌墓帝郑霸何《氲牟晕啵デ安源涞南驽瘢醚热坏那锖L摹?br /> 世人就是这样,繁华起来恨不得食金啖玉,如厕也要声势铺张,稚幼的后代耳濡目染,贵族习气,却也染上昂贵孤傲的气质品性,让人一眼便认得出是谁谁谁家的公子千金。
起家极尽艰辛,败落却总显得一蹴而就,不留喘息的空隙。当朝的权贵轻重不得,如狼似虎,今日还是他府上的座上宾,明日便带了兵马刀刃相向,将常往来的府邸查抄,多少金银古玩,主人辛苦收集了半晌,还未来得及欣赏把玩,便入了他人囊中。妻妾哪里有贞洁烈妇,如同一场陌生人之间的春宵,颠鸾倒凤,交股而眠之后,晨露微曦,便四散而去。香艳都趁着夜色遮掩,撩人却虚幻难辨。
一家的公子千金,成了覆巢完卵,老爷夫人下了狱,下人四散,只有老管家忠诚,誓死要为柳家留下单薄的血脉,躲避追杀,走走停停,最终,兄妹姐弟天南海北,隔了山水,从此再未相见。老管家也在逃亡的路上,耗尽了最后一丝声息。
兮月跟了叔父,叔父自幼纨绔,剩下仅有的家财也败在了青楼烟馆,身子也随着颓败,早早的死去。婶婶生来水性,叔父死的当月就嫁了人,兮月替叔父守灵,满了日子,家里又多了男人,婶婶让她仍旧叫叔父。
年岁日长。
兮月十三岁便出落精致,小巧的眉眼,胸脯间如雨后破笋。驼背的叔父手脚开始不规矩,夜里起身便溺,便偷望兮月住的旧房,兮月记得窗纸上猥琐的身影,老鼠一般的小眼,偷偷的却又有恃无恐的窥视进来,兮月惊诧,便缩进被衾,直待叔父站冷了离开。
如此往复,兮月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个这样不敢入眠的深夜。
其后叔父无人处更加放肆,兮月远远的躲,却躲不开,叔父有时满意而去,有时却不得逞,便恼羞成怒,嘴里污言秽语的喝骂,甚至动手打她。兮月沐浴,如厕时都是仓促,有时顾不得身上的汁水,便瞧见外面的猥琐身影,急忙的起身掩上奔开。若噩梦只是一夜,并不可怖,可怖的是,夜夜噩梦,而自己又不知该如何直面。
兮月终究决定告诉婶婶,权作一个庇护,毕竟二人是夫妻,婶婶总容不得叔父这样下作。
这样的对话是尴尬羞涩难以启齿,甚至下贱孱弱。
兮月想了良久,也想不出合适的字眼,婶婶就端坐着看她,目光诘问,兮月终于下了决心,声音小却字字清晰,叔父他对我不规矩。说罢便等待婶婶的反应,婶婶面色大变,叫骂起叔父的小名,像个悍妇一样去找叔父要拼命。
兮月觉得婶婶理应这样,这是一个身为人妇的女子,在得知丈夫对自己不忠时,应有的反应。可惜,婶婶听完以后,看起来面色平和,透着一些理所应当。
她顿了顿,口气不屑,道,你来我家五年,克死你原来的叔父,我们家境败落,养你花费多少银钱?你现在的叔父只不过是对你好了些,你哪来这么多的疑心?再者,我家里并不宽裕,你叔父身边连个侍候的丫头都没有,即便让你通房,也是理所应当,你当你还是当年柳家的三小姐?
兮月听罢心内拥堵,蓦地咳出一口血来,面色顿时苍白如纸。婶婶冷冷的瞧她,没有丝毫悲悯,你休要过来装死装病,要死的话也去死在这所宅子外面,免得给我们再染上晦气。
兮月回到自己的旧房,觉得天地残忍,自己生下来就是为了一场莫大的苦,苦到自己根本无法担当,她仰在破败的榻上,看着同样破败的房梁。
死是怎样的一种事物?
如果死是莫大的享受,为何有这么多人不择手段的贪生恶死?如果死是世间最为可怖的折磨,为什么又有那么多人毫无贪恋的撒手人寰?
她还小,尽管历经鼎盛与颓败,冷漠与残忍,年华再繁复浓稠,孩子毕竟还是孩子。在此后的日子里,再没有一个夜,让她对死有着如此不折不返的向往与贪恋。少年身死,对自己而言,是一桩福祉。自己或许早就该随着双亲一并埋入黄土,即使没有葬身之地不是好死,但,至少是与双亲一并,即使冥冥地府,母亲依然会百般呵护。
可惜,自己的福祉尽于婴孩之时,双亲早已路过奈何,忘川河中,并无一人为自己千百年的苦等。自己此刻死了,也是一人上路,与影孑然。
兮月悬起了绳索,是粗糙的麻绳,握上去摩的手掌生疼,打好一个死结,毫无贪恋的就套上了自己的脖颈,她亦忘了自己还是个孩子,在这个人间尚未留下一声雁鸣,但,此时却勇敢决绝的义无反顾。向死而生,或许,这便是自己对死最为诚挚的信仰。无论日后的六道轮回,猪狗牛羊,终究要比此生过得好,走兽尚有舐犊深情,这亦是她之所以对死无畏的发轫,这样的向往足以胜过赴死之后,身死之前,所呈现出来的恐惧之意。
她便决定这样,送自己上路,无泪无惧,结束自己十三岁的年华……
不知人间还有什么同此情此景一般的凄怆,一个娇小的身形,高高的悬在横陈的房梁之上,惨烈的相互对比,粗糙的麻绳套上粉嫩的脖颈,勒出瘀伤血痕,兮月那时还再想,原来并不像人们说的那样,吊死的女人定要吐出舌头……她闭紧了嘴,生怕自己死后变得可怖,即使做了鬼也魅惑不了赶考的书生。美是女子天生的想往,即使死也要留下一幕凄美绝然来。
记忆并未像她预想的那样,一一从眼前经过,只是因为,自己的记忆太过稀少,经不起“死”这一个宏大长久的过程。
父亲。母亲。
兮月想到他们时,眼前浮现的也只是模糊的灯影,像是眼睛结满了痴,睁的再开,也还是一团模糊。
啊,还有,我要记得,我叫兮月,柳兮月,这便是对自己,对双亲在人间最直白最妥帖的纪念……
兮月的意识完全陷入模糊的时候,眼前一个身影冲了进来,驼背,猥琐。
叔父吃了一惊,急急的将兮月抱下来,兮月瘦的骇人,叔父能感觉到她的脊梁骨硌的胳膊生疼。兮月的脸上已经有了紫色,脖颈上的瘀伤像是缠绕着她的一条猩红的毒蛇。叔父掐了她的人中,按了肚腹,如此往复,兮月咳出了声,一团瘀血溅在叔父的脸上。兮月觉得劳累,但还是慢慢睁开了眼,看清楚时,一阵绝望,天地对自己真的不仁,连死这样平等的事,对自己而言也成了难以达成的奢望。
叔父疼惜的说,怎么?小孩子也寻死觅活?这个家有什么地方委屈了你?然后,眼睛落在兮月脖颈上,还有她因缺氧而震颤起伏的胸脯。
兮月挣扎着想起身,却毫无力气,自己像是被榨干了汁水的鲜橙,连同生命一同干瘪。叔父突然也没了声息,就直直的看着躺倒的兮月,像是在诘问一个呼之欲出的真相。
良久。叔父的手突然游弋到兮月的胸脯,颤颤巍巍的解开布扣,露出兮月尚未经历过第一季雨水的春笋,叔父的表情顿时狰狞起来,脸上的肉来回扭曲挤压,恨不能一口将兮月吞下,然后嚼碎。兮月想喊,喉咙却像是堵了一团发霉棉絮,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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