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之痛》第60章


重庆的地陪是个哼着山歌的藏族小伙子,立刻呵斥他的广西同事:“你他妈的住嘴,换了是我们要人帮助呢?你这种人出门在外,肯定讨死!”
灌好油,琼给钱给司机,司机拒绝了,告诉他们:“前头有只公羊带着几头羊,从大岩石上跳到山谷里去了!”
“为什么?”
“不知道。最近动物自杀的事情还真不少,听说北川的水牛在半夜都撞开圈门,跑到田里去了……松潘那地方不安生,你们不要在那儿停留。”
“阿娜赛吁——”
漂亮的旅游车顺岷江而下,转眼不见。
罗滋和琼回到车上,发现马尔康女人已经不知何时离去。
琼问:“她是不是到山上唱歌(方便)去了?”
“这里的山光秃秃的,没遮没躲,她去哪里唱歌?”
他们又等了十多分钟,还是不见马尔康女人出现。
琼突然想起来刚才那漂亮的旅游车:“她是钻进那车里去了!”
琼又问罗滋:“你说,她会去到哪里?广西吗?”
“那个迷倒她的藏族小伙肯定不会去广西。”
“哦,他会去哪里?如果你是他,你去哪里?”
罗滋说:“如果我是他,我就回拉萨。最美的女人在拉萨。”
琼报复他,用唱歌一般的声调说:“如果我是她,我就不找啦,雄鹰要飞就让他飞走吧!我要回马尔康去过好日子,你说的,牦牛会越来越多的,不是吗?”
他们哈哈大笑。
一一六黄昏是他们一天之中最为饥饿的时候。
吉普车呜呜响,远方的村庄在薄暮中上升,突显在眼前。
这也是一天之中最使人忧郁的时刻。大地在清冷的空气之中,更加缓慢地转动着,慢慢地抹去那天边的红晕,将天空变成一个透漏无数亮光的深蓝的瓷盆。
借着星光,他们走进一个村庄去寻找食物,那里的许多房屋竟然是黑乎乎的。打开手电看,屋里好像刚被匆忙地清理过,能带走的东西都被带走了。
人们为什么要抛弃自己的家园?
附近稀稀落落的,尚有一两家灯火。他们赶过去,凑近些,从紧闭的窗户的缝隙往里看,看见里面有些年老的女人和生病的男人,围坐在火炉边,神态既无奈,又安详。看来,他们无法离开,就选择了留守。
柴扉下的小狗一只冲罗滋和琼叫个不停,他们怕狗儿的叫声惊动了那些房屋里火炉边的老人,赶紧退回去。
在一片高地上,罗滋开始扎营。
琼在一块山民们尚未来得及刨过的土地里,挖出来一只只土豆,又找来干柴,点燃了火,将带着泥土的土豆埋到火堆里烤。不一会儿,四周就弥漫着土豆烧熟了的香味。
这香味使他们感到自己和这土地是多么的亲近!
罗滋说:“真好吃,就像小时候吃过的那种味道。”
“罗滋,告诉我,为什么你总是要出远门?”
“因为它,远方,它是我们身体中的乐园,灵魂中的世界,我相信,每个人都和我一样,喜欢在这乐园中来来往往。你,难道不是吗?小姑娘!”
“我喜欢开车的感觉。我感到,只要车轮转动,我就在超越。车轮在超越那些车辙印、碎石头,而我在超越时间和我自己。”
当她说话的时候,隔着一堆篝火,他看见火苗在她眼睛中的跳动,和她光明的脸庞。他还看见了他们的姿态,看见漫天繁星撒在他或她的脊背之上。美好的感觉油然而升,他又仿佛觉得自己的翅膀再次显现,并且十分柔软、灵动。
不知名的夜鸟呜呜叫着,飞过山那边去了。他呆呆地看着他爱了那么多年的女人,在火的那边,她好像是他的血液,曾经在傍晚的时候绕着地球循环了一周,又跟随绵绵的远山起伏,然后降临在他面前,回归到他的身体之中。
他要像他一千次做的那样,用他全部的温情地将她拥入怀中,让他的身体和眼前的篝火,将她暖透。
他将帐篷支撑好,他们于是有了一个小家,它立刻将他们漂浮在外的灵魂收了回来。
女人的灵魂到达了男人灵魂的旁边,他们相挨着躺下来,彼此嗅到了对方全部的气味。
他们的舌头开始问候和勾引,他们的灵魂就从舌间滑入对方的心灵……
他们拥抱着,很久很久,仿佛已经完全忘记了海城市,忘记了那个有沙滩、有酒吧和的士的遥远地方……
一一七罗滋拉开一点帐篷的拉链,看星星,看自己的翅膀。
“告诉你吧……”他说,“我在大西北的时候,在阳关,遇到一个男人……”
她好像重新醒来,说:“你遇到一个男人?什么样的?”
“一个永远在旅途中的男人。他在我独自行走的时候来到我身边,说:‘我们交换勇气吧,孤独在路上的男人需要!’我告诉他,我有女人,我的女人随时在旁边看着我。他说:‘噢,女人?我有很多。不过,如果她们在我的身边,我就失去力量了,所以,我从来不把女人带在身边,也不思念她们。’和我说完这几句话之后,他很快走了。当我再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古城墙的胡杨树下喝了十多支黑啤酒……”
第三十一章 3。月亮下的六字真言
琼转过身,贴紧他的胸膛:“然后,你和那个在路上的男人,你们又说什么?”
“我们继续讨论他前面的话题。我问他是不是一个有很多秘密的人,因为在这种荒芜的地方,独自旅行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他说:‘与和女人的缠绵相比,我更愿意独享宇宙事物的芳香。’“我离开敦煌的时候,很多人往远处的山上看,我也和他们一起看。原来那沙山之上,有人仰面朝天躺着,还翘着二郎腿。人们用望远镜,看到他的脚趾还在空中画圈……不用说,我知道是他,那个孤独而快乐的旅行者。我很感动。人们都上车走了,荒漠的夜晚很快就要来到,那意味着黑暗、寒冷、孤独,以及狼群的威胁……但是,他依然不动,依然仰面朝天躺在山顶上,用脚趾在空中画圈……”
“啊,男人也是各种各样的!”琼说。
“对了。我想,这个男人似乎是认定了自己的方向。这种男人是稀少的,他们会认为,只要沿着自己的方向前进,就真正可以超越死亡、不幸与时间。”
“他是在冒险吧?”
罗滋没有回答。他看着自己臂湾里的她那秀美的脸孔,像南方的夜晚池塘里的白荷。
现在,她清醒,而他却想睡了。睡前,他是有阅读的习惯的。
“小妈妈,读书给我听……”他请求道。
“好的,你稍等。离开海城,就不知道时间了。”她欠一下身,拿出自己的手机看日期,但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关机了。她重新开机后,看见手机的时间变成了2007年。
“为什么?”她问他,“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今天应该是五月十一号,或者是十二号。”
“那是手机的出厂时间,它重新启动了嘛,你得自己重设日期和时间。”
她对照他的手机时间,设置好后,在背包里抽出他随身带的安德烈?马尔罗的《沉默的声音》,信手翻开其中一页,念道——在那一个晚上,当伦勃朗还在绘画的那个晚上,一切光荣的幽灵,包括史前穴居时代的艺术家们的幽灵,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只颤动的手,因为他们是重新活跃起来,还是再次沉入梦想,就取决于这只手了。
而这只手的颤动,几个世纪在黄昏中人们注视着它的迟疑动作——这是人的力量和光荣的最崇高的表现之一。
在她的声音和气息里,他慢慢睡去了,他的呼吸,因为梦的临近而渐渐低沉……
在他的梦中出现一个女人。
这女人浑身插满了那种潮湿的丛林地区才有的奇异花朵,手里夹着香烟。他使劲嗅,但嗅不到那些花朵的气味。
显然,这女人的目的就是要引诱他。她望着他露出一丝微笑,身体开始扭动,努力让自己的腰肢和胸部变得生动。
她就这样扭动着向他迫近,她的身体,因为经历了太多的男人而没有任何束缚。她没有任何束缚地笑着,近来……他不断后退和回避。
她又摆出各种各样的姿态,以示她与街边、巷口和路灯下的任何女人都是那么地不同,她比她们更神秘,也更出色。她的手指像那些跳仿生舞蹈的白族演员一样,缓慢地张开,对他做出种种暗示……
“你是谁啊,妖精!”他问她,“难道你是shyly吗?不,你不是的,你当然不是。”
女人不回来,只是怪笑和挑逗他。
紧接着,他就听到了追逐这女人而来的远处擂响的鼓声,还有琼的呼喊。
琼的声音急促、含糊、遥远,琼在呼喊什么?
他响听清楚一些。
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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