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记》第16章


潘白华并不出语安慰日后尚可找寻解药一类话,他知清明并不需要这些,果然清明若不在意,只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喂,拔毒要多长时间?”
潘白华目光柔和的看着他,“三天,这三天内你需得卧床休息,不可随意走动,不然武功废了,我可当真救不得你。”
“三天?”清明惊道,“这种时候你要我卧床三天?”
“甚么事,有我和沈南园在。”潘白华语气温和,却不容分辩,“利害关系你又不是分不清,以你现在这样身体,就算勉强起身,又能做些甚么?”
清明叹口气,他原是个十分洒脱的性子,既知并无其他办法,也就不再争执。
正此时,有人来报,却是沈南园来了。
南园虽也事先得知清明受伤,一见之下仍是忧心。清明却道:“南园,我给你那封信呢?”
南园一怔,不想清明第一句竟然问得是这个,于是自怀中拿出信递过去,清明不接,见封口未损,于是笑道:“好极了,现在把它烧了吧。”
他心中不解,但南园向来甚少违逆清明之意,于是将信封凑到烛上,那纸一遇火,自然极快的烧将起来。霎时间,便成了一堆灰烬。
潘白华坐在一旁,却是一言未发。
这几日,倒成了清明一生中最为难得的清闲时分。
寒水碧之毒最忌心思纷扰,潘白华连京里事件也不说给他听。清明自知问他也问不出来甚么,干脆安心静养。
清明惯常失眠,这几日更加变本加厉,每每折腾到下半夜,睡不到一个更次又醒过来。连着两天夜里睁开眼睛,却均见潘白华也已坐了起来,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
第二次清明便笑道:“喂,潘白华,你怎么也醒了?”
潘白华伸手摸了摸他头发,却答非所问,“清明,你因为这个才喝酒?”
清明一怔,随即不觉笑起来:“也不是,比如寻芳之际,岂可无酒?倘若闲了,自斟自饮也是快事一桩。”
清明说的不错,那原也是他性情真实一面,只是以他个性,却也只肯把这快活一面说与人听。
纵使,那个人是潘白华。
忽然又想到一事,清明问道,“喂,前些天范丹臣为你做说客来了,这事是你授意的么?”
潘白华却只是笑,半晌方道:“那段克阳是否得知你我相识之事你尚且不愿问,这么件小事,倒追问它做甚么。”
清明不料倒被他反将一军,想想也觉自己追问此事实在有够无聊,于是翻个身继续睡觉。
清明间或也会提到戎族,但却是毫不相干之事。一次他对潘白华言道:“忽然想起来,我还识得一个戎族武士呢。”
潘白华不免也有些诧异,问道:“你怎会识得戎族之人?”
清明笑道:“大概是三年前吧,我有事去北方大漠走了一次,归来路上,无意间就见到这么一个人。”
潘白华自然知道清明所言“有事”,是指被段克阳派去执行刺杀任务一类。也不打断。静听他又言道:“我看他拿了把宝刀,好象功夫也不错的样子,穷极无聊,就抓了他比试一场。”
潘白华不由失笑,心道这倒真是清明做得出的事情。于是问道:“那你们比试的甚么,结果又如何?”
清明笑道:“还能比甚么,比轻功一定是我赢,比内力一定是他赢,知道结果就没甚么意思。我们比试的是兵器,打了一天一夜,平手。”
潘白华暗叹一声,他素知清明一双淡青匕首之能,心道这个戎族武士倒也了得。清明又道:“戎族武功另成一派,我观那人刀法大开大阖,不以招式而以气势取胜。不知若是尽力到十二分,认认真真的打上一场,又当如何?”
潘白华初甚不解,心道你二人打了一天一夜,怎说是未尽全力?随即恍然,笑道:“你的功夫胜在狠绝,他的武功胜在气势,但若不是取人性命,单是比试,自然难把自身优势全然发挥出来。”
清明叹口气,潘白华说的道理他自然明白,但身为一个武学高手,能和另一个高手全力较量一番,却是最大心愿。
当下二人又闲话了一会,潘白华自去书房处理朝堂事情。
范丹臣入书房之际,潘白华正坐在窗下,把玩手中一个小小瓷瓶。午后清淡阳光照在他面上,华贵雍容之间带着温柔可亲,实是令人见而忘俗。
“这是……”范丹臣注意的却是那瓷瓶,一见之下却不由脱口而出“寒水碧……”,却又省得不对,硬生生把“解药”二字咽了下去。
潘白华手中,原来一早便有寒水碧的解药!
潘白华抬起头来,和颜悦色的道:“范先生原也识得。”
范丹臣心中暗惊,面上却分毫不敢表露出来,“相爷原来心中早有主张,倒是丹臣多虑了。”
潘白华淡然一笑,“不然,先生睿智,日后这等建言,还请多多益善。”
他缓缓转动着手中瓷瓶,似是说与范丹臣听又似自言自语:“也只得眼下做些伏笔,否则将来万一有变,这个人,实是极难制住的……”
虽然范丹臣对清明一事亦有相同劝谏,然而当此时分,他心中仍是不禁一阵凉意。
十一 生死茫茫
到第三日夜里,清明体内寒毒已然拔完,手上纱布业已拆去。伤势虽未痊愈,却已不碍大局。水银阁内温暖如春,清馨一阵佛手香气。此刻他止穿一件白色单衣,丝带束发,靠坐在床上翻看书本。
门户一响,却是潘白华自外归来。穿一件淡紫长衫,腰间扣一副琥珀连环,十分闲适风流,清明笑道:“这个连环有趣,从前倒未见你带过。”
潘白华笑道:“是么,我看你带它更合适些。”于是解下琥珀连环,为清明扣在衣上。
自识得潘白华以来,东西被他送得多了,清明也不在意,只笑笑道:“好了,现在我没事了,外面的情形怎样?”
潘白华在他身边坐下,淡淡道:“江涉病重。”
清明把手中书本一抛,道:“甚么时间的事?”他不问病情怎样,因潘白华若说“病重”。那必是病到一定地步,甚至已有性命之忧了。
“两日前。他无意间得知了陈玉辉的死讯,再加上……”后半句潘白华未曾言明,清明却知是前几日见到自己与南园,情怀激荡之故。又想到那日演练场中见到江涉,以他伤势能撑上十年之久实是奇迹,但多说也不过再拖一两年时间,想到他一生境遇,不由心中暗叹,
但此刻并非感叹之际,江涉若出事,只怕静王迁怒,甚至反复玉京一事,清明遂问道:“明日去江府?”这句话倒是肯定的意味多些。
潘白华点点头。
清明忽又想到一事,问道:“陈玉辉死讯一定被静王掩盖的严密,是谁传出来的?”
潘白华叹道:“是江涉十三岁的幼子江澄。”
清明点头,心头又多了一层顾虑:若是如此,静王势必无法责备江澄,只怕这口怨气,倒要出在自己身上。
唯今解决之计,还在江涉一人。
这一夜二人就寝均早。清明躺在床上,却犹自想着江涉一事。正思量间,忽闻潘白华的声音自身边传来,压得极低,亦不似他平素温文平和,竟有几分凄凉伤怀之意。
“清明,我这一生,只得你一个知己。”
无缘无故说这样一句,清明一怔,自二人相识以来,许多事情不过莫逆于心,如此直接表白却是第一次,当下也未多想,道:“我知道。”
这个回答离潘白华的期望未免太远,但小潘相素性深沉,并未说甚么,只默然叹了一口气。
二人各自不语,又过了一会儿,清明忽然大声道:“喂,潘白华,我也是。”说完这句话,他也不顾潘白华反应,扯过被子翻个身径自睡了。
说是睡了,其实也未真的睡着。清明失眠之症本重,又有许多事情纷繁复杂的搅在一起,直到下半夜,他也不知怎的,破天荒的伸出手来,抓住潘白华衣袖,竟觉十分安心,心里一放松,迷迷糊糊不久竟睡着了。
潘白华睁开眼,微微笑了一下,轻轻握住了清明抓住他衣袖的那只手。
次日上午,二人来到江府。
门外车马成行,均是前来探病之人。潘白华位高权重,与江家又是世交,不必通报,直接登门而入。
府内却又是一番天地,外面人声嘈杂,内里却十分清静,绿树阴阴,药香缭绕。潘白华方要举步入内,却见江陵独自立于门外,于是上前道:“阿陵,世叔的病情如何,可有些好转么?”
江陵面色沉重憔悴之极,却仍勉强维持着镇定,摇头道:“没有,父亲自从两日前昏倒,便一直没有醒过来。”
清明不由看了潘白华一眼,心道:你倒是好份心机,两日来不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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