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梦人》第19章


“外面还遥传说由噩梦造出来的东西很恐怖,已经导致了好些潜梦者以及监控实验的军方人员死亡。真有这回事吗?”
玛利雅娜把手伸过来,轻轻搭在大卫的胳膊上。“我知道您打心眼里讨厌我,”她面带忧伤的笑意,继续说道,“但我很喜欢您。听我一句,不要单独潜梦,您应该明白后果是什么:不但人会陷入昏迷,而且所有的生理机能将相继停止。让我给您打一针吧,中止这一切……”
但大卫压根儿不听她的话。他的手攥成拳头,揣在衣服口袋里,眼睑半垂,凝视着那尊巨型雕塑。“你们喜欢的是这种艺术,呣?”他嘲讽道,“要够甜蜜、够幸福、够平和……但凡是痛苦的、经历剧变的,或是由生活的不幸孕育出的艺术你们就一概不要。检疫隔离的作用不外乎就是进行筛选。你们对有碍公众感受的东西统统都下了毒手。”
“别那么偏执好不好!?一些梦晶的确是有害的,我们碰到过中毒的病例。有人买了未经批准合格的小摆设,受到它们的辐射而患上了抑郁症。”
“如果你们不想要我了,我还可以走别的渠道。”
“通过梦晶走私贩子吗?那您就彻底沦为非法者了。未经兽医检验就投放市场的梦晶,跟过去的违禁药品没什么两样。千万别趟这淌浑水,弄不好还会坐牢。眼看您的梦晶枯萎得越来越快,我们当然不会袖手旁观。您知道,接受治疗用不着您花一个子儿。无需您掏一分钱,国立潜梦者康复中心就会收容您,这是合同上明文规定的。您有权每隔五年就到医疗机构疗养六个月。”
“多么美妙的假期呀!”大卫冷笑道,“我猜他们没准儿采用的还是体力劳动那套老掉牙的疗法吧?是不是每人都扛把铁镐,一人负责修一段路啊?”玛利雅娜对他的讽刺无动于衷,脸上还隐约闪过一丝微笑。有那尊硕大无比的梦晶镇守此地,她想生气也发不了火。尽管碰了钉子,她的情绪也没有丝毫波动。“他妈的!”大卫突然间想冲她大骂,“臭婊子!倒霉鬼!蠢婆娘!没人要的!”他敢打包票,她一定会始终面挂宽容的微笑,欣然接受这通劈头盖脸砸过去的污言秽语。她就像一个丧失痛感的病人,此时要是给她做截肢手术,她保准连哼都不会哼一声!大卫转身走开,免得自己一时忍不住,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举动。
他进了一家咖啡馆,喝下三杯牛奶,接着便去看望索莱尔?马于斯。可惜这位老潜梦人已经认不出他了,见了他嘴也没张一下。他们给马于斯理了个光头,只见他光秃秃的头皮上隆起了好些令人担心的肿块,使整个脑颅都膨胀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淤积在他的骨头表层下面,近乎绝望地企图掰开那骨缝,辟出一条通向外界的道路。大卫在艺术家马于斯的枕边坐了半个小时,最后被一名女护士赶了出来。
他又累又气,拖着步子慢腾腾地走到安东琳娜家。面包商的脸色有些难堪,向他承认说自己刚把他的一件梦晶扔进了垃圾桶,“它是夜里凋谢的,”她嘴里叽咕着,“这会儿都开始臭了。”
9。'秘密冰葬'
或许他真的应该和安东琳娜结婚,恢复正常生活,彻底放弃这门太久以来将他置于社会边缘的艺术?他经常试着设想自己跟这个膀大腰圆的女面包商厮守在一起的日子。只要稍稍施展一下想象力,他便仿佛看见自己穿件贴身汗衫,脸上撒满面粉,深更半夜还在揉面。他将光滑柔韧的面团捏成形,又把分好的小面团儿揉成大小工整的小圆球,这些就是面包心的坯子,接下来只需要入炉烘烤就行了。这样的生活再平常不过。不错,有的时候腰会疼得就像扭断了一样,肩膀也抽筋剧痛难忍,但内心却是无比的满足。黎明时分,等烤好一炉面包,他就可以踱到楼下的院子里,一边悠哉游哉地吸根烟,一边看天色渐明,周围楼房正面的窗户一扇接一扇地亮起灯来。跟安东琳娜……还是玛利雅娜?玛利雅娜也未尝不可呀。只要她一走进梦晶的光晕,不就变得和蔼可亲了吗?好办,在房间里布满梦晶小饰品总该行了吧。每天晚上,她一迈进家门,架上堆积的梦晶便能将她的恶劣情绪一扫而光。眨眼间,她似乎重新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见了什么都咯咯地笑个不停,为一件顶不起眼的事儿也能乐上半天。处于麻醉状态的她,与平时判若两人,就连她那骨瘦如柴的身板也变得圆润丰满起来。是啊,也许他真的应该放弃他的职业艺术家身份,从此做梦只为一个目的,那就是平息玛利雅娜的坏情绪?也许吧……要不干脆从此洗手不干,彻底戒掉这一恶癖?好比那些健美运动员,一旦停练哑铃,便眼看着自己那身引以为傲的肌肉组织一天天萎缩。要不索性把身上这一有害健康的部位给切除掉?坐等大脑衰老下去,日益迟钝,最后就像所有凡夫俗子一样,每夜萦绕在睡眠中的净是些粗劣平庸的梦。天哪!到时候准会梦见一堆既含糊又荒唐、纯属鸡毛蒜皮的琐事,它们不再要求逸出他的身体,凝结成艺术品。等他一觉醒来,梦中的东西便自行消失,不会像不可磨灭的罪证一般顽固地滞留在现实中。那究竟是选择安东琳娜好呢,还是玛利雅娜?一个肉感,另一个骨感……总之都比这个那迪娅强,她就像个飘忽不定的幽灵,让他永远抓不住,不是吗?
那天早上,突然响起的门铃把他从一连串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当时他正胳膊肘撑在桌上,一如往常地沉浸在冥想之中,上身略微前倾,脸正对咖啡杯,窥视着自己映照在黑色液体中的面影。他打开门,原来是个胡子拉碴的报务员,歪戴着顶鸭舌帽,递给他一份来自现代艺术博物馆兽医部门的电报。印在长方形蓝色信纸上的电文通知说,他几天前提交检疫隔离的那件梦晶未能承受住旨在确定是否颁发市场准入证的医疗测试,刚刚死去。遵照合同的规定,他依然有权现场观看该作品的葬礼。
他并不很吃惊,因为玛利雅娜已经使他做好了思想准备,但他还是怒不可遏,将电报揉做一团。PPLQ,从今以后他就是一个被列入PPLQ级别的艺术家了,换句话说,身为潜梦者的他,带回的梦晶没能经受住检疫隔离的考验。PPLQ,多么愚蠢而粗俗的缩略语!这几个印得模模糊糊的字母将赫然出现在他的档案里。为了摆脱这个恼人的念头,他从浴室橱柜里翻出他父亲十五年前遗忘在那儿的一把剃须刀,不慌不忙地刮起了胡子。这可是个细致活儿,必须全神贯注,哪怕有千愁万绪,也容不得你翻来覆去左思右想。他脸上盖着一张热毛巾,等双颊上火烧似的灼痛感慢慢退去,然后换上他那套近来穿得越来越勤的黑西装。接着,他坐上扶手椅,手指神经质地翻阅着一本书页都脱落了的小册子,这本小说讲述的是骷髅博士在阿根廷巴塔哥尼亚高原的冒险经历。故事他早已烂熟于心,但每当他读到为所有科幻迷所熟知的那一段时,还是会乐得开怀大笑——这个可怕的医生在高原附近的森林里对成群的大猩猩实施催眠术,将其变成了一支为自己效命的敢死队。他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依旧身穿那身丧服,系着领带,伸直了双腿,活像一个死人,就差没躲进棺材里了。直到仪式开始前一刻钟,他才从迷迷糊糊中清醒过来,立即奔向博物馆。那个经常收受他贿赂的门卫在兽医部门口迎接他,应时应景地撅着个嘴,一脸沉重。照惯例念传统悼词的时候大卫一个字也没听,他穿过储藏室,挨个儿看遍了所有的恒温箱。清理工们已经在那儿忙碌了,他们身着黑橡胶制成的工作服,戴着手套,脚蹬长统靴。大卫知道他们当中有不少曾经是潜梦人,曾几何时,他们失去了利用价值,因而被博物馆方面除名了。不过政府还是大发善心,为避免此番改革后出现大批无业游民,于是将他们转而分配到了被人们委婉地称为凋零梦晶善后处理部门的岗位上。这一叫法让人立刻联想到在官方仪式结束后负责收拾旧花束的花工。大卫一方面颇能理解他们的悲苦。以及他们处境的凄凉,另一方面却又情不自禁地把他们看成一群叛徒,一帮仗着自己持有证件就肆意蹂躏艺术品的野蛮人。他发誓自己将来绝不接受这样的改造。此时此刻,这些穿橡胶制服的梦晶清理工显得有些耸肩缩颈,酷似一只只后腿蹬地直立的大青蛙。他们头戴蒙面兜帽,上面有两个玻璃状的大窟窿,以便看清外面。身上的制服加上这兜帽才算行头齐全。其中有一个名叫彼?凡?拉尔森的人冲他点头致意,过?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