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梦人》第20章


加上这兜帽才算行头齐全。其中有一个名叫彼?凡?拉尔森的人冲他点头致意,过去他俩常来往,清理工们刚抽了会儿烟,此刻掐灭了烟头,拉下柔软的面罩,向恒温箱走去。钟形罩下死掉的梦晶就像枯萎的莴苣一般蔫倒在地。它们依旧洁白无瑕,但由于密度的变化,原本纤薄的质地变得沉重了许多,显得就像一种特别难处理的粘性物质。光着手去抓已死的梦晶是万万不可的,除非你想把自己牢牢地粘在家具上。梦晶具有超强的黏着力,在投放市场初期,有关部门不得不采取措施应对接踵而至的事故,救护车全天二十四小时在各个城市内四面八方来回穿梭,火速赶去抢救那些醒来企图挥挥手背扫掉枯萎的梦晶、结果却眼见自己被焊在壁炉或是五斗橱上的倒霉蛋。濒临解体的梦晶特别喜欢人的皮肤,在与人皮接触的那一瞬间就会变硬,成为一种令人生畏的黏合剂。每次发生这种事故,为了解救这些冒失的受害者,只能先对他们实施局部麻醉,然后再用刀片割开表皮,除此之外几乎别无他法。每件梦晶所附的使用说明书上都明确指出,一旦雕塑初现枯萎迹象,千万不可将其扔掉。推荐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只需事先戴好橡胶手套(家里洗碗常用的手套就再适合不过),拿起蔫掉的梦晶,将其放进撕不破的垃圾桶。这是一种黑橡胶制的大圆筒,你只要按一下上面的红色按键,它的盖子就能自动开合。梦晶不易降解,性质非常特殊,所以才有必要安装这一设备,倘若有人天真地认为这些措施纯属多余,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事实上,没有任何东西能与分解中的梦晶相匹敌。虽说他们的外形已经走样,美丽不再,对人也不复有魅惑力,但它们的实体始终存在,而且不可压缩,既不会缩小,也不会蒸发。即使变得软软的,黏黏的,梦晶也能抵住最厉害的武器起初人们曾企图把它们当枯叶一样烧掉了事,但在焚化的时候它们却喷出一股股散发着恶臭、带有剧毒的浓烟,空气中弥漫的毒气造成了多人中毒乃至死亡。
最糟糕的是:扔进火堆里的梦晶会发出烧焦的肉味。一把它放进去,哪怕是花园里的一个小小火盆也可以变成古时宗教裁判所用以烧死犯人的柴堆,不仅如此,这股从梦晶体内逸出的犹如烤焦的尸体一般的臭味还会渗入衣服里,经久不散,逼得你连整个衣橱都得换掉。因此,必须摒弃这种销毁方式,说服公众不要想方设法自行清除枯萎的艺术品。一个负责梦晶善后处理的部门应运而生,每天一到日暮时分,该部门就派出几辆黑卡车,开遍全城的大街小巷,清理路旁跟普通的家用垃圾箱混杂在一起的梦晶回收筒。
彼?凡?拉尔森只说了声“走吧”,便将蒙面兜帽罩在脸上。大卫小心翼翼地退到后面,因为极可能有污迹溅出,他可不怎么想看到一串黏糊糊的东西朝他迎面扑来,像个疣子一样附着在他皮肤表面,这种事偶有发生。
回收梦晶的确是件麻烦事,但也绝不能像通常处理生活垃圾那样,将它们丢弃于露天垃圾场,任其在室外自行分解。因为在连续风化几周后,梦晶会散成丝丝缕缕在风中飘荡,虽然看不见,摸上去却黏糊糊的。它们散落得到处都是,就像用显微镜才能看到的小雨点一般随风飘洒……住在垃圾场附近的穷人在不知不觉中将它们吸入体内。接着,这些粘性极强的微粒逐渐堆积在他们的气管和肺里,导致不可治愈的梗阻。是啊,真是不得不屈服于这一事实:死掉的梦晶的确能对环境造成严重污染。人们曾一度轻率地相信可以循环使用这种奇特的原料。这种利用虽然不大光彩,但看上去却很管用:不知哪位部长突发奇想,提议将废旧的梦晶全部卖给胶水生产商,待灌入管中以后再当成一种超级强力胶出售。要知道,当时还没有任何一种胶能有如此的粘着力。后来因为事故频仍,该计划才不得不被取缔,最后人们终于明白,废旧梦晶的清理工程压根儿不是什么创收的摇钱树,而是国家永恒的负担。
大卫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段有关强力粘胶的既可笑又可耻的插曲。当时上百万管红外壳包装的粘胶几乎占据了商店的所有货架。那些爱在家里修修补补的人得知消息后兴奋得摩拳擦掌:一种名符其实的强力粘胶终于问世了,它不但承受得住种种拉力,还能将截然不同的材料接合在一起,达到一劳永逸的效果。这些包装漂亮的粘胶很容易激起人们的购买欲,更何况它们能取代市面上的所有同类产品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多久,消防队员就开始频频奔波于全国各地,试图解救那些一不小心被死死粘在墙上、屋架上或是管道上的人。面对这种粘胶近乎恐怖的黏着力人们只能硬着头皮下决心截掉几根手指,在身上动刀子。由此引发的诉讼数不胜数……大卫书桌的抽屉里也有那么一管,管子是耀眼的猩红色,他一直将其存留到今,不是为了拿来用,而把它看成一口惊世骇俗的棺材,某件死去的艺术品便长眠于此。
清理工们已经打开了恒温箱。彼?凡?拉尔森用他那有橡胶层保护的手抓起瘫在里面的梦晶,就像拎一只死海蜇一样,继而将它倾倒入预备好的袋子当中。只听“啪”的一声,梦晶软绵绵地栽了进去,操作员的手套上只残留了丁点粘液。现场的一名工作人员掏出一张空白卡片,抄下样品号。“号码对吗?”他抬起一只阴郁的眼睛望着大卫。“对。”年轻人肯定道。接下来,这些清理工又以同样的方式挨个儿处理其他死于检疫隔离的梦晶。看了这一幕,大卫有如骨鲠在喉,他一个劲儿地想象几天前这个小家伙所遭遇的种种苦难。他们究竟让它忍受了怎样的折磨,在它身上施加了什么愚蠢的、而且纯属伪科学的酷刑?据说,有的化验员故意将特浓咖啡注入幼小的梦晶体内,或是把还很娇弱的梦晶关进一间特殊的屋子,里面时刻回荡着一台电子闹钟发出的嘈杂铃声。这就是他们的自娱自乐。居然还声称意在测试梦晶对外界的身体抵抗力……在这种种行径背后,哪里有半点科学的影子?难道该部门内部已经彻底走火入魔了吗?
“行啦,”彼?凡?拉尔森说道,“走吧。”他走近大卫身旁,又问了句,“你想跟我们跟到底还是已经看够了?”“跟到底。”年轻人平静地答道。彼?凡朝地上狠狠地吐了口痰。“你是个受虐狂。”他甩出这么一句,回到队列的最前面。清理工们秩序井然地离开,每人手里都拎着一个袋子,每个袋子里都装有一个散发恶臭的梦晶尸体。他们的橡胶工作服发出吮吸东西似的咂咂声,大卫不由得心想,他们裹在这滑稽可笑的衣服里面没准儿已经大汗淋漓了。那个胖门卫等大卫同他擦肩而过时,说了句:“回头见!”他打的这声招呼不含丝毫恶意,毕竟这个已经麻木的男人也是有感而发,因为他到底也明白了什么叫无奈。
梦晶清理车停在楼下,这是一辆黑色的大卡车。他们将所有袋子都仔仔细细地放进密封的回收箱里,因为哪怕有一个在运输途中裂开,后果都将不堪设想。大卫坐在彼?凡身边,其他人则聚集在车后部啃起了面包。“那——”这个曾经是潜梦者的清理工一边启动汽车,一边问道,“你一直在干啰?可你能靠这个吃饭吗?刚才我包起来的那玩意儿个头不怎么大嘛,拿去卖了你也发不了大财。我快完蛋那阵儿造的东西就小得可怜,比你的还不如。我干脆就管它们叫梦屎。”“那你现在不再潜梦了?”话刚出口,大卫立刻就后悔了,心中不断咒骂自己为什么要提这种问题。“不会了,”彼?凡佯装出一副轻松的口吻,“自从他们给我打了一针以后我就不再潜梦了。我照样做梦,但跟普通人一样,梦见的净是些杂七杂八的琐事儿,而且一睁眼就忘光了。”
他突然停顿一下,来了个漂亮的高速转弯,然后接着说道:“你还是学我的样,趁早去打一针吧。你有没有瞟一眼政府的统计数据?潜梦人的寿命你该看到了吧?不咋样,呣?当我们开始衰老的时候,梦晶会越变越厚,卡在肺部,憋得你喘不过气……”
“这我知道,”大卫很生硬地打断了他,“没必要给我上课。”话音刚落他便一愣,对自己方才的口不择言懊悔不已,但他依然大着胆子继续道,“那你可就再也见不到下界的那些人了,你心里不难受吗?”
彼?凡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然而他的手指却在抽搐,那双戴手套的大手按在方向盘上嘎吱嘎吱作响。“我只有尽量不去想,”他悄声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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