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梦人》第24章


大卫轻轻抚摸着这些药管:有了它们,哪里还用得着什么又吵又麻烦的武器呢?他只消懂得在合适的时机吞服正确的药片就行了。
等他穿好衣服以后,发现那迪娅和若尔果正面对面地分坐在工作台两边,一言不发地喝着咖啡。他俩的眼神有些迷茫,端起杯子摸索了好一阵才凑到嘴边,除了这些细节之外,一切都挺正常,而且他们的身体看起来也一点没有走样。大卫走到桌子尽头坐下来,注视着他们俩。其实,他对他们两人一无所知。这个那迪娅究竟是谁?这个若尔果又是谁?他绞尽脑汁在记忆中搜寻有关他俩的过去和童年的蛛丝马迹,却始终一无所获……倘若真如玛利雅娜所说——他们二人纯属虚构,是他凭空捏造的——那他岂不是理应洞晓藏在他们内心深处最隐蔽角落的那些秘密吗?而且他理应像小说家那样拥有一双参透一切、能将笔下人物一眼望穿,令其无可遁形的慧眼才对呀!既是如此,那迪娅和若尔果又为何在他面前如同晦暗而沉默的影子一般神秘莫测呢?
“他们根本不存在。”这话玛利雅娜不知重复了多少遍,“他们不过是您的自我映像罢了,好比象征性的木偶,每一个都代表了您的某种冲动、某种倾向或是某种情绪,总之是您个性的某个侧面。他们没有厚度,因为他们并没有真正活在世上。”对她的这番高论,大卫一向难以苟同。人家那迪娅实实在在地活着。他确信现在梦幻世界已经开始重新运转了,那迪娅的肌肤看上去不再像橡胶,而是变成了真实而温热的肉体。此时此刻,他甚至能清晰地看见她臂膀雪白的皮肤下微微凸起的淡青色血管。
“这回我们要来个大手笔。”他清了清嗓子,接着大声宣布,“珠宝店什么的就免了,我们要弄个大件,一幅价值连城的名画。”
奇怪,他心里压根儿没这么想呀,怎么这番话竟不自觉地脱口而出,并马上传到他同伴那里去了呢?这个计划他自己一秒钟前还全不知情,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那迪娅和若尔果朝他转过身来,两人都紧蹙着眉头。“你肯定我们干得下来?”那迪娅忧心忡忡地说,“博物馆跟珠宝店可不是一码事儿。”
“你不觉得这个计划太冒险了吗?”若尔果也在一旁边帮腔,“怎么说我们也不过是一帮小窃贼,干吗要硬充老大啊?我们搞到的东西还不够你用吗?你这就把上回那堆钻石换的钱都花光啦?”
大卫满脸无奈地耸了耸肩。老早就跟他们解释过,从珠宝店抢来的战利品一旦被带到现实世界就无法维持原状了,但他们俩始终理解不了,还一味相信出自梦幻世界的钻石能在眨眼间变成真钻石呢。唉,真是枉费唇舌。当时他向他们承认,偷来的珠宝现形之后不过是些让人赏心悦目的廉价小摆设,他俩居然哈哈大笑,一口咬定他在逗他们开心。于是他不敢再争执下去,深怕贬低自己在他们眼中的形象。身为堂堂匪帮之首,在现实世界却只是一个手头拮据的普通艺术工作者,他岂能心甘情愿?而他们还满以为他终日混迹于豪华饭店和赌场,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呢。
“我的信誉遭到了质疑,”他编了个谎,“必须完成一个大手笔才能彻底翻身。因为上回我带去的那袋钻石是假的。”
那迪娅打了一个嗝,胸部起伏不已——大卫顿时嗅到了从她身上飘出的龙涎香,那是她的汗味儿。既然她开始出汗,说明她已完全成形,不再是橡胶和尼龙的混合物,而是还原成了鲜活的血肉之躯。不清楚她的身世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再说,你对身边的人又真正了解多少呢?在日常生活中,大卫就时时感觉到自己是在跟一帮没半点人性的机器人打交道。
“博物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若尔果嘟囔道,“你想拿走什么东西?”
“一幅长三米、宽两米的油画,”他听见自己在回答,“《康斯达特之战》。”说着,便将一本莫名其妙出现在他手中的绘画作品目录推到他俩面前,于是他们三人便俯下身头挨头地仔细看那幅画的照片。“我这是怎么了?”大卫不解地想道,“莫非疯了么?一定是潜入深处导致的过度兴奋。到了20000米以下,人就开始变得狂妄自大,索莱尔?马于斯不就这样么?满嘴都是他那些白皮兽,传说中的动物、独脚兽,还有喜马拉雅山的雪人。”
一阵恐惧突然向他袭来。与此同时,天空就像汽车车身遭到重压一般发出一声呻吟。压力。强大的压力无处不在,死死摁住了云团和车库的房顶。就连从炉子里窜出的火苗形状都扁得出奇。这时,他眼前又再度浮现出那艘被深海碾碎的潜艇。只见它如同啤酒罐一样弯折卷曲,船身的外层钢板在恐怖的吱嘎声中逐渐皱缩成了一团。万一茫茫大海像座山一样劈头盖脸压过来,一心将梦幻世界轧得粉碎,那可如何是好?
天空不似平常那般蔚蓝,可想而知,在它那层脆弱的薄膜后面是一大片深海,幽暗阴沉透不进任何光线,因而深海底下的鱼总是仓促而盲目地四处游弋。大卫紧闭双眼。他能运用第六感探测出可能存在的裂缝并将其堵住吗?那迪娅和若尔果在说话,但他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只见两人眼中流露出热切的目光,嘴角挂着贪婪的微笑,好像他们完全依靠大卫的存在维持生命似的,不但要饱饮他体内的鲜血,还要窃取他身上一块一块的肉,好让自己更丰满结实。“一帮吸血鬼。”年轻人心想,不由得绷紧了身子,总算强行把瞬间泛起的恶心感压了下去。假如有天他一不小心滞留在这梦幻的深渊,他那两个亲密的伙伴会不会禁不住诱惑吃掉他,牺牲他来保全自己呢?哦不,他准是吓昏头了,那迪娅和若尔果没什么可怕的。
然而,他们的眼睛很像输液针头……
他浑身抖了抖,将深水的幻影一扫而光。那迪娅在逐一分析此次行动可能遇到的种种难题,大卫的思绪却飘出了车库,直飞苍穹。他非要弄个明白,浮在那几片云朵之间的究竟是只鸟,还是条裂缝?他乘风巡视整个世界,就像一个提着灯的水手,挨个察看所有货舱,确保船体没有漏水的缝隙。别看他人坐在桌旁画着图纸,制定精确的时间表,与此同时,另一个他却跑遍了全世界,探查天穹是否完好,品尝池水是否变味,只为证实海水尚未渗入梦境内部。这种情况时有发生,事物往往一分为二,时间也伸缩自如,一连串事件的主线外很可能枝蔓丛生,即使发现自己眨眼间就从清晨跳进了夜晚也不足为奇。总之,这里一切的动作规律都迥异于上面的那个现实世界。
“这次行动确实风险太大,”那迪娅喃喃地说,“你知不知道博物馆内的每个角落都在电子眼的监控之下,一旦它捕捉到闪过的身影,就会立刻启动警报器?这些电子眼一刻不停地在每一个展厅扫来扫去,哪怕是三十米外的耗子也躲不掉。”
大卫点了点头。他恍然间意识到,原来这一大篇话竟直接出自他小时候读过的一本侦探小说,他本以为自己早把故事的情节忘得一干二净了。他刚刚提到过的那幅画的名字,即《康斯达特之战》,也是来源于这本书,他几乎可以下此断言。
“我们必须聘请一位专家,”那迪娅一本正经地讲道,“唯有泽尼奥医师能制伏电子眼。此人是催眠大师,在他的摆布下,那些电子眼只看得见他事先安排好的东西。”
大卫从未听说过这个泽尼奥,不由得喜出望外。这难道不是梦幻世界独立性的又一明证吗?这些人物不是他虚构的,他们与他毫无牵连,而且拥有自己的生活,根本无须依靠他……
“那就找泽尼奥吧。”他说道。记得小时候每次读到讲筹备持枪抢劫的章节时他都特别来劲儿。他尤其喜欢书里列举的形形色色的器材、图纸、特殊服装,以及在行动中屡立奇功的那些精灵古怪的工具。而现在的他已经变得深藏不露,与现实脱节,连生命的乐趣都被剥夺了。他凝视着那迪娅,突然间恨不得随手抓起一根别针,在她的一边乳房上猛扎一上,为的是看她流血……更确切的说是为了证实她能出血。看来,玛利雅娜灌输的毒素还残留在他身上,无论他怎样堵住耳朵,她那套该死的言论仍然在他脑海中闪现,就像一种不停对人施加心理暗示的病毒,将来恐怕还会妨碍他的行动。不对!那迪娅不是简单的符号,若尔果也不是。他们绝非傀儡,亦非随风飘逝的一纸剪影。他们是真实存在的。那迪娅面带倦容,汗味扑鼻,而若尔果身上则透出阵阵油污味儿。
蓦然间,年轻女人一把逮住了他的手腕。她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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