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雨惊仙》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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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七不由的为眼前的少年感到一分难过。
那样的难堪和窘迫他十分熟悉。十八名落日火卫既属同门，亦是对手，相互之间的关系是不会好的。
他性子懒散，夸父逐日的修习进境缓慢如龟速，始终不见起色，就因为这个，他没少遭其他火卫的冷眼，不久之前火一的斥责言犹在耳，见得小雨窘态，忍不住便对他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敌忾之感，微笑着打破沉默：“山庄以响箭作联络、示警、报讯之用。羽箭为形，响声为号，响声次数视所传讯息的紧要程度而定，若只为呼唤浮舟摆渡使，一响足以。”
迎着小雨恍然与感激的目光，火七徐徐道来：“六响以上响箭，非危急关头不可轻用，而级别最高的落日九叠箭，唯有门派大事才会启用。”
但这种事情也不尽然，小雨心想。女孩小影不过七八岁，捕捉小兽亦只是无关紧要的琐事，不也同样发出了七叠响箭么？
能随意调动落日火卫，还有丁老头这样的高手为其保驾护航，这响箭的级别怕是与发箭之人的身份高低密不可分。身份高贵者的喜怒哀乐，往往比身份卑微者的生老病死更加重要，这是一个可笑的真理。
——女孩一直引以为傲、时刻挂在嘴边的身份，难道是……
一瞬间，小雨恍然大悟，头皮隐隐发麻。
“落日山庄……少主么？你爹爹……一定将你保护的很好吧！”小雨微微颤抖，目光转向小影，可惜女孩眼中只有念兹在兹的俊哥哥，对他探寻的目光压根儿没有察觉。
这样的尊贵身份，倒的确值得炫耀，看来自己这趟落日山庄之行势必难以顺利了。不过，既来之，则安之，能有机会见识正道六派之一的落日山庄，也算是不虚此行。
小雨静默无语，强迫自己深吸了口气，一一收拾心情，转眼已平复如常，见火七温和友善，谈兴尚浓，便不露声色的抛出疑惑：“方才所说的浮舟摆渡使，又是甚么？”
“不急！你马上就能见到。”火七卖了个关子，故作神秘。
小雨只好按下追问之心，将目光重新转回身后的图腾和石碑，玄奇的线条、豪放的笔迹，苍凉而神秘的意韵扑面而来，小雨不自禁再次为之沉迷。
小雨的样子丁老头尽收眼底，眼前的少年有着他这个年纪独有的清澈眼神，宛如一泓山泉，水清沙白，坦荡见底。伶俐、好奇、羞涩、窘迫，抑或是愤怒，都毫不掩饰，从赤子的心湖中汩汩流淌而出，清清楚楚的呈现于人前。
最引人注目的是少年眼神中时常流露的专注，虽比不上成年修士那般凝束和坚定，却也不含年龄附带的那份世故和功利。他会被一切美好所吸引，不论何时，不分场合；他会为一切不平而愤怒，不论强弱，不分敌我。
他欣赏这个少年。
“嘿嘿，看得如此投入，有何发现？”火七有点闲不住，讪笑着凑到近前，眼珠咕噜乱转，憋满了秘密。
“这几个字写的很好，很有气势。”小雨缓缓摇头，以他的眼光，也只能看出这些含混而肤浅的直观印象。
“嗨！这还用说，谁都看得出来！”火七哂然干笑，不待小雨反驳，自顾自洋洋洒洒的介绍起来：“别看这石碑其貌不扬，来头却大的出奇，乃落日山庄开派祖师所留，十字箴言也是祖师爷亲手所书，说是镇派之宝也不为过，原本长年秘藏于祝融神殿中，从不轻易示人。”
言及于此，火七微微顿住话头，摇头晃脑斜睨小雨，小雨适时送上一副惊异的神情：“后来呢？”
火七吊足了胃口，这才心满意足，继续往下说：“直至七年前，庄主下令修整这邀星坪，拓印燎原图腾，并将火曜石碑立于此处，山庄弟子方才得见祖师风采。”
“真是好字，这书法，这气概，啧啧！”火七手指石碑，品头论足，俨然行家模样。
“你懂个屁书法！给我闭嘴！”老头余怒未歇，咆哮又至。
火七浑身一哆嗦，伸伸舌头，灰溜溜的闭上嘴巴。没过多久，趁老头不注意，又凑在小雨耳边，悄声道：“庄中传言，在火曜石碑和燎原图腾中，祖师留下了山庄除落日神箭和裂云天剑之外的至高绝学——燎原百变，如若有人能参悟其中奥秘，便可一夕之间成就绝顶高手。”
小雨皱眉撇嘴，显然不信，心中却若有所思：“邀星坪……燎原图腾……火曜石碑……落日神箭……裂云天剑……燎原百变……”一连串陌生的字眼，似乎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感觉。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
豪迈的歌声透过瀚海惊涛，铿然入耳，将小雨从沉思中惊醒，又猛的拖入歌声的狂潮，那歌声在浑厚低沉的音底之上，华丽丽的铺满了冲天的激昂和慷慨，抑扬顿挫的旋律应和着波涛起伏的火海，踏浪逐波而来。
一笑沧海浮沉！
歌声在平稳中缓缓爬升，久经酝酿的豪情喷薄而出：“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天知晓！”
二笑天道无常！
“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知多少！”
三笑江山红尘！
短短几句，天道苍茫不识，胜负无常不定，江山烟雨迷蒙，红尘世事无尽，一生的苍凉和坎坷数句道尽。
歌声渐转低沉，宛如英雄年迈，美人迟暮：“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一襟晚照！”
一切绚烂归于平淡，所有的喜乐悲苦沉淀为寂寥清风，一襟晚照。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螣蛇乘雾，终为土灰。光阴是种残忍的东西，它会将峥嵘磨平，让辉煌淡褪，只留下残破的回忆。
“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注一】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哪怕一切都已折戟沉沙，风光不再，但此心不改，此情不移。人生在世，有所痴，有所笑，足以！
“浮舟摆渡使！”众人对歌声习以为常，并无多少感慨，目望一团黑点自火海深处疾驰而来。
歌声的尾音徐徐消散，只留耳畔风声，小雨的心潮却汹涌澎湃，一浪高过一浪，片刻不息。
小雨今年十一岁，记忆中的童年，只有冰昙小镇。【注二】
每天在赵老伯的哮喘声中睁眼，和邻家小伙伴一起玩耍打闹，将宁静的小镇搅得沸沸扬扬，之后拖着饥肠辘辘的身体去蹭百家饭。
如若没有数月之前的冰昙赏花节，没有清水茶铺的惊天激斗，他依旧会是一个无人知晓的小乞丐，终日为食奔波，此生庸碌而终。【注三】
命运就像一位钟爱恶作剧的老人，总喜欢在最不起眼的地方来一个不可思议的逆转。小雨在青袍老者的背上离开了冰昙古镇，挣脱了最初的留恋和桎梏，新的历程悄然起步。
他带着稚气和好奇仔细打量小镇以外的全新世界，满怀纯真和良善小心应对寻常百姓以外的奇人异事，犹如翻开了一部厚重的人生长卷。
数月之间，江湖之险、亲情之暖、丧亲之痛、人心之诡接踵而至，长卷逐页翻过，用或冷或暖的笔调镌刻下或浓或淡的痕迹。
而在今日，一曲短歌豪迈的闯入他的长卷，歌中潜藏的种种情感他虽懵懵懂懂，但那抑扬顿挫的旋律和高低起伏的音调依然激的他血脉贲张，有一种异样的悸动和领悟，如同随风入夜润物无声的细雨，悄然印在了他的心田。
许多年后，他也许不会记得邀星坪，不会记得落日火卫，不会记得浮舟摆渡使，但一定会记得这歌，这歌吞吐天地、气贯日月，以原始的宏伟和博大，夹杂着质朴的人生哲理，重塑了小雨对世界的认知。
启蒙，心智的启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世界，有大气象；
人生，有大气象；
人，亦有大气象！
黑点风驰电掣，曲终，人至。
【注一】　本章中引用了《沧海一声笑》这首经典老歌。一是因为风羽本身很喜欢，二是它对人物的塑造有所帮助。
【注二】　开篇时，小雨为十岁，时值三月初三，正是初春，之后栖霞谷修行两月有余，森罗堡分坛一月左右，连云山脉四月有余，此时已是深秋，小雨也变为十一岁。
【注三】　冰昙赏花、茶铺激斗相关剧情可回顾开篇第0001—0006章。
【第0050章】 火海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