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第52章


词昊的母亲?应是那个委身词晖湘的杨慕云罢。算上她父亲杨曦泉这层关系,尽管没有血脉亲缘,当初倒也保得自己母妃一命,按着辈分林君妍亦要称杨慕云一声“表妹”,既然词昊这般,定是知晓杨慕云旧疾攻心命不久矣,向她讨要一句“出宫”。“词德君既然开了口,朕若是不允,岂不是显得朕不屑慈孝?”怀仪笑道,“准了便是了。”
“可……”少年微垂着头,莹湛的眸瞳泛上一丝涟漪。
“可是什么?”少女挑眉而问。
“家母,”词昊似是为难,“想见方贵君一面。”
语罢,三人都没有说话,男人敛着笑,抬手又沏好一盏清茶,茶雾袅袅,片刻之后,唯闻怀仪轻微的声叹。
今早启了家信的腊封,便见词府管家急急地潦草了两页纸,词家虽然不是名门府邸,但宅邸里外亦算是有上十来个家仆,照顾杨慕云一个也应是绰绰有余。可这日常起居照顾的到,但这生死却是由不得人,杨慕云体虚也不是一日两日,亦是个常年捧着药罐子过日子的主儿,“还请陛下恩准。”少年起身,然后跪了下来。
少女忖然片刻,喟然:“准了。”
锦娘 正文 【60】忍惜
虽说早已过了出梅时节,萸城靠南,雨水颇丰,甘露打的一路泥泞。从皇宫到萸城约莫要三四天的行程,方锦却硬是吃着间隙马不停蹄地南下,日以继夜的赶路,卡在三天之内到达萸城。词家宅邸说不上有官家范儿,倒像是个静心养神的庭院,江南原本草木丰盛,杨慕云在自家周遭种下的几株枇杷亦显得郁郁葱葱。
下了马车,词昊顾不上礼节,急急地进了里屋。“伢叔,我娘呢?”见老管家正蹲在一旁生着药炉,熏鼻的药味呛得词昊双眼火辣辣的疼,“这烧的是……”
“少爷,”伢叔伛着背脊咳嗽了两声,词昊惊觉一年半载不见,记忆中的管家居然苍老了一辈,“你可是回来了。”说来伢叔在词家做了四十年的家仆,虽说五十来岁的年纪,以前只觉得老人家精神的很,如今看来却是憔悴的很,“这是夫人的药,厢房湿气不重,夫人这阵子睡在厢房。”
端起烧的乌黑的药碗,词昊刚想伸手去接,却被伢叔一把挡过,“这碗烫的很,少爷还是早早去厢房……夫人她……”老人不禁哽咽——他见过当年词晖湘过世的样子,亦感受得到几分人去之前的心思。如今杨慕云这副样子,过往的大夫全然哀声而回,更甚者将诊金一退,低声嘱咐伢叔不必再花心思——这般看来,定是自家夫人气数到了。“夫人今日精神不错,应是知晓少爷要回来了吧。”
词昊心中兀的一惊,连忙转身奔向厢房。“娘。”少年一把推开厢房的门,却见杨慕云倚靠着床垫,怔怔地看着窗外。
听得推门之声,女子亦无心回头,只是凝眸窗外。细细的珠帘从檐子边缘挂下,窗外的枇杷树葱翠欲滴,自是盛夏节气,自然生得茂盛些。杨慕云轻叹,“昊儿。”
“是,娘,昊儿在。”少年见杨慕云这般病态,掌骨分明,半载不见,自己的母亲竟然消瘦成如此地步。
“你看那枇杷树,”女子轻声笑道,抬起那经脉分明却不见血色的手,指着那雨中摇曳的树枝,“那是你爹过世那会儿我找人来栽的。”
庭有枇杷树,吾夫逝之年所栽,日日夜夜,而今亦亭亭如盖。杨慕云转首,却见词昊直直地跪倒在自己面前,唤他抬首,却是两行泪涟涟,像极了这檐前清雨,淅淅沥沥。“傻孩子,哭什么呢……”她忆起那一日词晖湘撒手而去,这孩子虽说眉目揪心,却亦不见泪雨磅礴,“怎么,你爹去的时候你都没掉眼泪呢。”她扬手示意少年到身边来。
覆上词昊温热的手掌,杨慕云轻轻一叹,将这温暖团入掌心,她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十来年前,还是个什么事情都不懂的小不点,”指尖触过词昊的鼻梁,少年只觉一阵冰凉,“没想到一眨眼,就成了个英俊的帅小伙……”她似是调侃地捏了捏儿子的鼻子,指肚拂去那夺眶而出的泪水,“娘有私心,想早些见到昊儿,”她轻抚着少年眸子下的一圈浮肿,想来这孩子定是不分日夜地赶回萸城,“倒是害了昊儿。”
“娘,”少年反握住母亲的手,杨慕云虽说常年体虚,但词昊从未见过母亲这般消损,玉容清减,双颊不见血色,倒是隐约可看那泛青的经络,眸子亦不同从前,只觉得那眼皮子沉沉地压在上头,令她不能承受。“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病成这样……”
伢叔端上了熬好的药汤,垫好棉布递予词昊,见杨慕云微阖着双目,“夫人,少爷来了,您就好好看看少爷,您不是日日夜夜都盼着少爷回来么……”喉口哽着一抹苦涩,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昊儿,”女子抬起眼皮,“他……来了么?”
词昊知道杨慕云说的是谁,少年点了点头,便差伢叔去大厅把人叫进厢房。“娘,你为什么要见他?”词昊将母亲搂紧,“不管他和爹发生过什么,可你终究是我娘啊……”
杨慕云却是释怀地一笑,“没事,娘就是想见见他。”那个名叫“方锦”的男子,自是自己和词晖湘十几年夫妻生涯中不可提起的禁忌,如今她想趁自己还活着,见一见那传说中的洛阳奇人。
片刻之后,伢叔领着方锦推门而入。男人身着一袭青蓝色长裾,青丝随意地挽在脑后,并未做什么特别的打理。“阁下,可是公子锦?”得到了对方的肯定答复,杨慕云宛然叹之——“洛阳人盛传,湮华锦娘容颜不老,如今有幸见之,果真如此。”
面前的男子,若不是知晓他与自己丈夫的事端,她是打死都不会相信他已近不惑之岁,樱唇柳眉,一双星眸漾着秋水碧波,以玉为骨,冰凝为肤。那唇间若有若无的笑意,不似女子那般妩媚,却不失勾魂摄魄之力,杨慕云忽觉心头一怔,这般容貌,怕是女子见了,都会羞愧三分。
可他偏偏是男儿身,这精雕细琢的玉容无端笼着一层薄薄的霭雾,乍看几分凛冽。再回首却又觉知出一两分无奈与哀怨。她叹声,“你恨我么。”
她问他是否恨她,恨她靠着一道圣令抢走了他的挚爱,恨她使得自己白白熬受二十年相思之苦。
方锦淡然一笑,却只是摇了摇头,“不恨。”他见到了她,这就是词晖湘的结发妻子,为词晖湘诞下子嗣的女子,她温柔,贤惠,通情达理,从作为妻子的角度来评判,杨慕云无疑是完美的,但词晖湘却不需要这个妻子,“在下该问词夫人,是否怨恨过在下。”
“我怨过你的存在,却不曾恨过你。”她靠着词昊的肩,一袭谈话牵及肺腑,杨慕云不禁一阵急咳,喉肺开裂,咽哽之处滑过一丝甜意,“不过,他终究不是属于我,慕云得不到,又怎么能因此去憎恨别人?”
方锦一愣,却想到前几日怀仪所言,不禁开问:“若不去争取,你怎么知晓他不属于你?”
女子粲然一笑,一滴雨珠顺着风飘落到她的发间,“这倒是公子锦的疏忽了——慕云用这半生青春去赌一个词晖湘,如今这骰盅开了,慕云全盘皆输,”她嘴角轻扬,“公子锦,慕云是个深闺女子,这二十年来,我一直在想,什么是爱情。为什么每次听晖湘说爱的时候,慕云都没有那种心动的感觉……”她禁不住透进来的风,又咳了几声,“想来,慕云也不爱晖湘的吧……”
她奉着父母之命,又有圣旨撑腰,嫁进词家。那一晚他随手揭起她的红盖头,用清冷的声音说道,在下词晖湘;那一刻,她脑海中却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我这一辈子,似乎都生活在宅子中,”杨慕云哂笑,“委顿于父母之命、相夫教子之道,倒是羡慕这围墙之外的颜色,这些年见庭外红杏烂漫,花开时娇艳似火。慕云总在想,人如果有下辈子,慕云也希望痛痛快快地爱一场……”素荑无力地覆上词昊的手背,她唇角轻扬,却像极了一朵微绽的白玉兰,被急急的雨水打得蔫了花瓣。“如果下辈子,你还遇得到晖湘,你还会选择爱他么?”
“在下素来不信那些三生三世的把戏,”男人微叹,“若是硬说有,我想会的。”
他见杨慕云眼中的微光泯灭,女子似是理解地点了点头,“想来,倒也是慕云对不起两位。”窗外的雨愈下愈烈,屋檐挂下的雨珠连成一线倾泻而下。她栖居在这词家宅邸,日月轮转,年华涓流,看腻了那一轮又一轮芍药花开,木槿花落。“这人呐,这一生竟然就这样没了……”
梦未醒,情何殇,恍然间诀别竟在眼前。她细细地?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