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第69章


“啪!”一只青花瓷盏被男人用力砸上墙面。
“你若是难过,就哭出来,”也笑说道,“至少这一盒,留得清清白白。”
——“你不会死的,”唐也笑似是坚定地对少年这般说,“他一定回来救你。”
——“不要和我开玩笑,”词昊摇了摇头,“我是认真的……”
——唐也笑眉心一紧:“你就那么不相信他?”
——少年莞尔,“让他,就此,忘了我吧……”
忘了你,忘了你,哪能那么容易?!
碎了一地瓷器,茶水飞溅,那半开的茶炉翻上手背,柔荑红肿一片却依旧不敌那血红了的双眼;瞥眼木盒,他却是无言泪噎!
“锦娘,”唐也笑忽的上前握住了方锦被烫伤的手,“保重。”
他怕是从未有如此泪流如河,从未有如此失态。然而泪腺像是失了闸门控制,喷涌不绝,他几乎可以听见少年悲痛欲绝地呐喊,一声又一声,少年绝望无奈地疼痛,一记又一记。烈火焚身,那最爱的人,如今化作一捻粉尘,安存于自己身旁。
“锦娘,你爱我么?”
我爱,我当然爱你,但是为何老天这般薄情,不肯让这词从在下这张贱嘴中说出?!
暮沉之时,言默急匆匆地踏入醴泉宫:慕斐帝拿公子也笑之首级祭军旗于洛阳城头。
男人似是哑了聋了一般无动于衷,良久,那最后一盏瓷杯落于地面。
“所有陶瓷的命运最终都无非只有一个。”记忆中的笑靥若花。
——破碎。花谢。
锦娘 正文 【76】昔年
再次入冬,方锦屈指,想来也是在这后宫蜗居的第四年。白梅映雪,窗外偶尔飘来两声年轻宫女的欢笑,不过一两句便敛了嗓门,怕是担心这放肆的欢愉给主子听见叫去受罚。自若风咎由自取丧了性命,方锦也无心再派个婢子来侍候自己——想来最希求陪伴自己的人早已不在这人世,他不由自嘲起自己犯贱。
那人,如同这窗外白雪一般,清清白白。
“贵君,早膳先给您上了,奴婢生怕这春卷搁冷了差了味儿。”取代若风位子的小宫女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倒也明晓自己主子在这后宫里的地位,凡事也多上上心眼,害怕自己有所怠慢,更何况如今大戌群龙无首,戌景后危在旦夕。好在词昊之事风浪殆尽之后方锦又回到从前那个凡事温文尔雅的形象,倒也没有让周遭的下人们犯难。
他微微颔首,“放了之后就下去吧。”瞥了一眼那冒腾热气的早点,方锦却没有一点胃口去享受那精致的美食。再见窗外,银丝万缕,轻扬而下,他嘴角溢出一丝苍凉的笑意,这一回,竟然又是如此可悲的结局。
且不谈怀仪被人劫走,洛阳城破,单是那生命中挚爱过的两个男人,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成了回不来的曾经——无论是二十年前的露水霞红,还是今朝的一生一世,所有的誓言都在人灰飞烟灭之时成了空话——记忆中那次转身错过让自己痛了整整二十年,然而这一次,他攥着沈笙递上来的信,却忘了怎么流泪。那一刻,天崩地裂。
“若我想抱你,要怎么到达……”他支开了照顾琐事的下人们,随意披上一件长袍,推了门踏上一层厚厚的积雪——他不禁想起当时他踩着风雪去找吃味的词昊,那落在衣襟上冰凉的雪花。
但此刻的自己,却实实在在地失了冷热知觉,那雪片飘旋而落,最后将至自己泛红的掌心。他哑然地笑了,却觉不出这其中的寒凉。词昊离开之后方锦几乎是大病了一场,连自己都无法言说这其中为的到底是什么——他甚至天真地安慰着自己,出生烟花之地的男人,有哪一个是像自己这样装模作样的呢!
从词晖湘开始,然后是杨慕云,接着是木槿,然而宋翊鸢那濒死的笑容还未从脑海中散去,宋李同若风尸骨未寒,那原本认定会与自己厮守一生的人儿就这样迫不及待地跟了上去,就连相伴二十载的公子也笑——这黄泉路上,几乎可以重现这人世的一切了!方锦抿了抿唇,他想起自己夜半无端惊醒,回忆不起做梦的内容,却发觉自己眼眶湿润,甚至有时还湿了颈下枕,似是嘲笑自己的脆弱。
当一切从始到终,他竟然发现自己的一生是如此荒谬——犹记得十八岁的方锦,愤愤地面对词晖湘的羞辱,几近咆哮地阐明自己并非欢人的立场,殊不知从他踏入湮华殿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这般汹涌滔滔的后半生世。
同词晖湘在一起的日子,他从反感到委屈再到顺从最后到无可救药的爱上,往事的枝末细节几乎遗忘,只是那最后一夜的缠绵悱恻依旧记忆犹新。那一年年的烟花大会,那一年年的茶香袅袅,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哪位客人在酒醉之后盛赞自己貌若天仙,从此一声“锦娘”响彻天下,那烟花大会上高立序源阁掩面轻笑的男子成了全洛阳欢人心中无法割舍的惊鸿一面;他忽的想起上官云河为自己缝制的绛紫锦袍,凝固了昙花一现的绝美景色,几乎是那个年代唯一留存下来的回忆。
心头无端地一颤,发间的簪子滑落在地,那早年词昊带给自己的信物翡翠被镶嵌在这根白玉簪子上。那发饰掉落下来,磕在一层大理石台阶之上,细长的玉石裂成两截,歪在一层薄薄的雪上。
“玉碎跌,叹可怜,谁人细听雪呜咽。”
他轻声哼起初入湮华殿听来的曲目,那一年的灯红酒绿,似是心口一块糜烂的疮疤,经不住这寒冬腊月的风雪,血淋淋地溃烂开来。
“破晓前,岁月邪,随君看破人世烟。”
语毕泪落,懒得理会花了双颊的泪水,方锦俯身,将那破碎的簪子拾起,团入掌心,那翡翠凉透心骨。
那时词昊拿着这枚信物迈入湮华殿,他惊艳于自己三十八岁的年纪,却是十八容颜魅惑众生;他与他心心相惜,十指并扣,在那地低潮湿的牢狱之中患难生情;词昊自是受不了自己偏向野蛮的索取,每每揣摩他那紧皱的双眉,在那红烛映照之下如同浑然天成的催情药剂,让方锦无法掌握自己心口的情绪;但这世上总有事情让自己措手不及,犹如当年词晖湘一去不复返,待他疾奔到词昊身边之时,却已经是天人永隔。
他扶着栏杆急咳了几声,寒气入侵惹得自己气血弱虚,偶尔路过的两丝寒风刺得方锦浑身关节生疼,他垂首猛烈一呛,素白的袍子上开出两朵鲜红的冬梅。方锦轻笑,若是自己就这样去了也是件好事——他不知道人死后是否会有知觉,上天还是入地,但至少让自己免于这相思之苦。
“你怎么还在这里?”迎面而来的男子搁却了手中的玉箫,轻轻地拍了拍咳喘人的后背,“为什么就穿这么点衣服?”沈笙摸索了一下方锦的袖子,单薄的一层使得他不禁皱眉担心这男人的身体——据听那些太医的诊断,想也是词昊的离开使得男人挨受七情内伤,五脏六腑均受损于情志——“节哀。”
“别人可以不懂我,”方锦苦笑地抽噎了一声,额前的刘海散到眼前,“但是你能不懂么?”
——你是亲眼见着这两个姓词的混蛋抛弃我的啊。
——如果这辈子可以重来,我宁可不是那个传说中被妖神化的绝色男子,我宁可不是那容颜不老的“锦娘”,繁花似锦,到头来,锦娘什么都没有……
——我也会难受,我也会痛苦,我在湮华殿笑了整整二十年,最后,连哭的时候都不忘笑着。
他泪眼朦胧地望着沈笙,遍体鳞伤。
“但是,”沈笙倒吸了一口气,这寒冷的气候使得自己不住地打了个颤,想要好生劝慰这个男人,但脱口而出的台词亦免不了俗,“人死不能复生。”
“但是为什么……”男人脸上的笑意愈加浓烈起来,像极了酩酊大醉之后那般无所畏惧的肆意笑容,“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太多太多的为什么,可这世上又有谁人能懂晓这些“为什么”的答案呢?
就像方锦为什么会爱上词晖湘,词晖湘为什么会爱上方锦;方锦为什么会爱上词昊,词昊又为什么会爱上方锦——这些是是非非对对错错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你若是去寻找男人为什么会爱上一个男人,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咳咳……”他倚靠着低一些的栏杆坐了下来,剧烈的咳嗽几乎使得方锦顺不过呼吸,“我只是……咳咳……只是想,”他伸手攥过沈笙的手掌,“只是想和他,简简单单地过日子……”万事哪能尽如人意,可悲的却是这样的希冀都无法完成。
这世上若真有心想事成,想来也不会施舍给我这个烟花男子吧。
血染素寒城连败,缘尽谢红人不还。
方锦唇角一颤,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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