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第70章


这世上若真有心想事成,想来也不会施舍给我这个烟花男子吧。
血染素寒城连败,缘尽谢红人不还。
方锦唇角一颤,左胸一阵痉挛,电触般的剧痛迅速传遍全身,他双眉一紧,来不及攀上沈笙的搀扶,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锦娘 正文 【77】倾塌
“贵君身体抱恙,若再不好生休憩……”为首的太医颤抖着声线,抚过方锦的脉象,律动不齐,沉浮不定,片刻几多泥泞,脉重而缓,片刻好般急乱,脉轻而悬。沈笙将自己背回醴泉宫,又是死命地掐上人中才让自己省了人事——在这般紧要关头,方锦若是再出什么岔子就更乱了。“臣……”老太医直直地跪于榻前,夺眶而出的泪水沿着那沟壑纵横的皱纹蜿蜒而下,“贵君,老臣效力大戌三朝,实着不忍心在有生之年……”几近呜咽,方锦轻轻扬手,示意对方自己已然明了他的意思。
方锦轻咳了两声,随手扯过一件锦袍披于肩上,大戌三十三座城池,转眼竟仅剩三座土地——如今天下只剩这皇城后宫深院之中保得一丝安宁。老太医是三朝元老,自然不愿亲眼看着大戌江山为外夷铁蹄践踏,殊不知这皇城之外已然血流成河,汇成汪洋。“诸位听在下一句,好生打点行装,南下吧,”他微阖了双目,掌中紧握着一盏清茶,“大慕虽说南上进攻,但之初收服边境小城并未动用太多武力,诸位想着法子绕个道,带着家人往盐城、萸城之地迁行……不要做无辜的牺牲……”
“贵君,臣生是大戌子民,臣不愿苟活于外贼旌旗之下!”“臣也是,国在臣在,国灭臣亡!”“臣愿为大戌抛头颅洒热血!”榻前跪倒一片,为首老臣亦是老泪纵横,他将项上官纱取下,搁置一旁,俯身行下大礼:“贵君,臣等深知贵君仁德素朴,为臣等身家性命着想,然请贵君念想臣六十年大戌赤子丹心,臣做不出这等对不起大戌的事……”
方锦抿了抿薄唇,阴虚攻心,不过是简单的说句话,转个身,左胸便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如今圣上被捕,大慕贼党挟天子以令天下,诸位诚心撼天动地——只是这大戌气息奄奄,劫数已到,君子乱世则隐,明世则出……望诸位三思,”见太医院群臣依旧跪于面前,方锦轻叹:“都下去吧。”
差退了医官,方锦试着下了床,红木桌案上搁置着一方玉玺宝印——当日怀仪被劫,言默将这国君象征压于桌前,将那亲王权限一并押上。今朝他方锦却规劝太医院众臣摒弃家国,以谋生为先,未免太不给这方玉印面子。
男人颓然地笑笑,将宝印推至一旁。取出最后几份江南贡上的铁观音,命下人煮了壶清水送上来。茶香依旧,方锦不禁想起半年前一个凌霄败谢的夜晚,怀仪忽的找上自己,差退词昊之后,她枕着自己的臂弯微阖双眸——她虽说只有二十出头,眼角却生出了几丝碎纹,初秋的夜晚并没有寒意,她却将一床罗被盖得严实。凑得近些,便可以看见少女双唇因为过度干燥裂了几个口子,双颊的神色亦显得苍白泛青。
方锦叹了口气,“怎么了?”见少女兀的睁开双眼,男人轻笑而问。
“没事……”怀仪摇了摇头,她伸手覆上方锦的下颚,却见面前男子稍稍皱眉,“朕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拖着慵懒的调子,她的声音尽显疲累。
方锦不可否认地点了点头,之前为圣上诊脉的是自家的司药公子,这诊断结果自然不会瞒着自己。他浅浅一笑,倒没有什么感伤的情绪,“在下不知道是称赞老姜甚辣,还是感慨这宫中心机至深。”
“刚刚知道的时候,我在想,世界上当真有那么狠心,心计如此缜密的母亲……”连“朕”这般熟络的称呼毅然抛却,她垂着眉睫,悻悻而语,“转念一想,当年我不也是狠得下这个心,亲手刺瞎了自己的娘……”人,就是这样喜好犯贱的生灵,而出生帝王者、伴君伴虎者更甚。
扬手起落断了一切羁绊,为了权势生存违背良心与原则,在这肮脏的后宫之中摸爬滚打,她逆转乾坤、颠倒阴阳,成了大戌国史上第一位女皇。谁料这巾帼之风尚未吹遍大戌山河,却引得南北邻国垂涎欲滴,她不是有心放任国土危机,只是她此时真的需要一刻安宁。
躺于男人身边,她哂笑道:“看来这大戌定会毁在景后皇帝掌中。”偏执的戏谑掩饰不住对国破的恐惧,合上双眼便浮现洛阳被攻破的凄惨景象,“锦娘,你……很爱词昊么?”她轻声称呼他“锦娘”,自第一眼相识,彬彬有礼地称呼他“公子锦”,趾高气昂地直呼他“方锦”,似是得意地轻呼“方贵君”……她倒是第一次这般叫唤男人。怀仪浅浅一笑,她容不得他回答,只是将双臂圈住方锦的脖颈,把头乖巧地埋进他的肩窝,她只是需要一个怀抱。
男人点了点头。
“锦娘,帝王和妃子之间,会有真正的爱情么……”
“不会。”
“为何?”
“不为何,”男人轻叹,“江山与美人不可兼得。”
“这世上,当真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事?”
方锦笑道:“话不能这般说。”
“我不懂。”怀仪倒吸一口冷气,却觉泪腺一阵充盈。
“所谓的美,不过是瞬间的感触,”他不免想到那一夜醴泉宫中,他的手抚过少年轻扬的唇角,贪恋着红烛滴蜡般凝稠的感觉,相互汲取着对方的体温,“这江山与美人,又怎能齐肩而论?”坐拥万里河山苍茫,却无奈身边美人蹉跎易老;搂却凝脂翠眸佳人三千,却眼睁睁看风卷残云,社稷倾塌再不还。
枕边的少女似懂非懂地笑了,方锦惊觉有什么冰凉的液体淌到自己的上臂,却见怀仪侧过身背对着自己,声线抑制不了地颤抖起来:“为何我,既得不到江山,又得不到美人?”莫说狂,贪嗔痴念谁人不具?莫说痴,千百寻他终是飘渺!
只觉眼前一片濡湿,一抹温柔覆上自己的眼睑,“睡吧。”男人轻声劝道,便不再多言。醴泉宫陷入一片静寂,唯留床头一盏红烛,片刻之后被方锦一阵掌风盖灭。
他兀自笑笑,抬首却见一枝怒放的冬梅,浅粉色的花瓣随风摇曳,方锦不禁轻笑出声——南宫尽离离宫之前来找自己,将怀仪不能生育之事全盘说出,深居冷宫的林君妍不苟言笑,却合着盲目淡然地承认了对怀仪下的毒手。
这半年来,发生了太多事情,每一件似乎都可以将自己全然击倒——洛阳城破,大慕南北联军烧杀抢夺,昔日商业重城在一夜之间倾塌;慕斐帝阴谋乍现,宋翊鸢死于非命;宋李若风相斗宫中两败俱伤,却让人趁虚劫走怀仪;而那自己最爱的人啊,这生死之间到底是吃了多少的苦头?慕斐帝兵临城下,挟天子以令天下。朝臣官网支离破碎,大慕虎视眈眈,忠耿之臣大多年迈体衰,颇有异心者见风使舵,早早地加入了倒旌破国的庞大队伍——男人阖了眼,推了推茶盖,逸散的茶香朦胧了桌案上那一卷终究结不了笔的惋词。
方锦依旧是莞尔,脸上撑着笑,却抑制不住地心痛。二十年前,他日日夜夜憧憬词晖湘的回头,却不料这一走,等不及自己说一声“爱”,那人便成了一抔黄土;二十年后,词昊的手在他面前直直地落下,少年合上了那澄澈清明的双眸,最后一句“我爱你”却是别扭地卡在方锦喉头,这一回,我想抓住你的手,你却成了天边的云彩。
“上穷碧落下黄泉,终是不见……”他喃喃而语,却见门口立着一名白衣女子,“言亲王。”
“嗯。”言默缓步入内,寻了一处随意地坐了下来,“贵君……还在看那些折子?”自怀仪被劫了去,群龙无首,这皇城顿时乱了阵脚,想走的该逃的纷纷落荒,在景后皇帝被掳走的夜晚流窜而尽。执拗的老臣递上的折子通通被送到后宫批阅,想来原是言默该做的事情,想来言默最近亦是时常病倒,自己这残破身体也算是能帮一分是一分。
方锦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太医院称自己积劳成疾,受了心邪,毫末的情绪波动都会牵及心肺,双颊更是惨白得厉害——染了疾的男人面无血色,然而这五官却显得更甚哀怨、妩媚之态,他轻笑而或蹙眉,怕是飞燕、西子都难能匹及。“嗯,无非是一些请求营救圣山的奏本。”眉睫染雾,凝着一丝说不清的哀伤,这一打又一打自欺欺人的奏折,他亦看的腻了味。
不是他不想救怀仪,这世上太多事无能为力!回眸纵看这大戌皇城,琉璃壁,玉珠瓦,金碧辉煌又是给谁看?这般皇宫就像是一座空城,墙柱之上岁月斑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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