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霜河白(上)》第40章


如此一想,她便冒着风雪前行,只是积雪已厚,腿陷进去便难拔出,行路极慢,亦极耗气力。也不知走了多久,慢慢地,只觉得又累又饿又渴又冷又痛,见旁边有一块大石,便靠过去坐下,想歇息一会儿再走,至少要另找个山洞避避雪吧。只是一坐下后,便倦倦地再也提不起一丝气力。神思也懒懒的,提不起精神。慢慢地,困意袭来,眼皮开始睁不开。迷迷糊糊间,她想,干脆睡会儿吧,睡醒了便有力气了,或许醒来后孔昭便找来了……他呢,他总应该找得到她吧……再后来,便陷入了黑甜乡中。
天空中,雪依旧纷纷扬扬的,仿佛是天女不小心打翻了手中的花篮,令花儿密密地绵绵不绝地从天飘落,淹没了树,淹没了石,淹没了山,淹没了大地,亦淹没了那大石旁边坐卧的人。
一夜过去,云光雪照,琉璃璀璨,白昙山这一刻美得优雅圣洁。
可秋意遥心头却如蒙阴雾,到现在他都没有找到人,而白昙寺的钟声也没有敲响过,四路人马一天一夜毫无所获。想着已过去这么久,心里便越发焦灼。跃下断崖,想去那边山谷看看,可在半途时,体内真气一滞,人便自半空中摔下,砰地落在雪地里。直庆幸地上是厚厚的松松的积雪,摔不死人,只是一身的筋骨都在作痛,那痛十分熟悉,并不是摔伤了的痛法,而是寒疾发作的征兆!
他忙坐起身,可手足战栗,竟是不听使唤,咬住牙根,忍着钻骨的剧痛,慢慢地一点一点爬起来,终于坐起时,额头上已密密一层冷汗。盘膝而坐,闭目调息,让内气重新从丹田聚起,顺着经脉缓缓流动,打通身体每一个滞塞的关卡。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拾壹 风雪欲寒天作怜(4)
差不多半个时辰后,他才收气,身体已不似先前那般彻骨地冷,钻骨地痛,只是有隐隐的暗痛传来。看来,这一天一夜的风雪,已带着寒气侵入体内。这番压制也不知能压多久,但愿在找到人前不要再发作。
他起身,抬步前行。此刻最紧要的是找到她,这么久了,也不知她如何了?
走得半个时辰,天又阴沉起来,灰蒙蒙的,似乎又要起风雪。他心中不由得更加焦虑,脚下加快。不一会儿,便见山谷前方有一块巨石矗立,厚厚的积雪铺盖,便似一座小小的雪山。随着距离的临近,依稀看到石下有着什么,他心中一颤,不由得便提气飞跃,几个纵步落在了巨石前。只一眼,他便如遭重击,面色苍白如雪。
那巨石一侧,倚坐着一个人,白雪掩盖着,已化成一尊雪像,只眉目依稀是梦中模样。
他摇摇晃晃急急切切地奔到雪人前,颤着手落在雪人的肩上,触手只是白雪,冰冷僵硬,顿时心魂欲裂,几欲发狂。再颤颤地伸出手去探鼻息,指尖上微微的气息顿时让他心口一松,差点儿摔倒在地。
她还活着!
那一刻,他几乎要大喊大叫。
一把抱起雪人,在雪地上飞跃,片刻后,在一处山洞前落下。
此刻赶回白昙山必是来不及了,她已命在旦夕,而且全身冻僵,若不及时救治,她便是挽回性命,也必将一生受寒疾之苦。
他一生深受其痛,又怎能让她也受此痛苦。
抱起她,进山洞放下,又去捡了些枯枝回来生起火,将她移至火堆前平躺下。
伸手触及她腰间的衣带时,有一瞬间的退缩,可当目光落在那已冻成青紫的面容上时,心头一绞。此刻非常,已顾不得礼法,只有那最原始最简单的法子才有用。手落下,解去她身上一层层衣物,当那一具冰为骨玉为肤的躯体展于他眼前时,他不由闭上了眼。片刻后,他睁眼,眸光平静,面容如水。抬手,体内运气,让一双手掌带着温热落在她身上,搓揉着她的每一寸肌肤,为她驱除寒气,为她活血通脉,让那冰冷僵硬的肌肤恢复温热柔软。
如此过得半个时辰后,当感觉她的身体不再僵冷,已恢复温软时,为她将衣裳仔细妥当地穿好,然后掌心隔着衣裳按在她胸口,一股暖流便传入她体内,顺着经脉缓缓流动,行遍她四肢百骸。
也不知过得多久,倾泠眼睫微微一动,他瞬即收手。知她即要醒来,心神一松,立时便感一阵晕眩。身子一晃,差点儿倒在倾泠身上,忙以手撑地。等晕眩过去,睁眼,却对上一双清澈而略带迷茫地看着他的眼。
四目相对,霎时心弦颤动,万物俱远,天与地,唯他与她。
一瞬,便已千年。
静静地看着,痴痴地对着。
他眼中有她,她眼中有他,却恍然梦中,如那日雾中相逢,似幻似真。
同府而居,咫尺天涯。
或许,为这一刻,为这一眼,他们已跋涉追寻了千万年,经历了千辛万苦千劫百难,至此刻方得相遇,所以才会感觉如此熟悉,又如此辛酸。
洞中一片静谧,两人只是看着,浑然忘外。
“冷……很冷……”
许久后,倾泠止不住地轻轻呓语,才打破那仿似亘古至今的宁静。
秋意遥忙解下身上的斗篷盖在她身上,又从包裹里取过酒囊,喂她喝下几口暖身。
那是烈酒,倾泠喝下后,便如同一股烈火从喉烧到了心肺。人清醒了,身体的感觉亦活过来了,有些痛,有些冷,却不再那么僵硬。缓缓坐起身来,才发现又在一个山洞里,亦是一堆火,一个人,可心里的感觉却是天差地别。
拾壹 风雪欲寒天作怜(5)
“我怎么会在这儿?”她侧首看着他。
“你在雪地中睡着了。”秋意遥道,接着面色一凛,“你怎么可以睡在雪地里,那是会冻死人的!而且山里有野兽,若我晚到了,你便……”他心口一紧,说不下去,只是气息微促,足见心中忧切。
还从未有人如此面带厉色地对她说过话,倾泠心中不觉恼怒,反有一种很陌生的感觉,似乎甜甜的。她喜欢这种感觉。看着面前忧形于色的人,心神一刹那恍惚起来,不知不觉中,轻轻唤一声:“意遥。”轻渺而清晰。
秋意遥如闻惊雷,心神一震,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无语。
意遥……
她如是唤他,仿佛她已唤过千百回,如此的自然而然,那样的熟悉亲昵。
可他们……此刻不才是初见么?甚至不曾相互表明身份,他们明明是陌生人。
可她为何就能知道是他?
为何她如此从容而平静,在他如此窘迫且忧苦之时。
他们身份有别,人伦相隔,她又怎可如此唤他?
她是君,他是臣,她是嫂,他是叔……他们,原就该远远的……刹那间,万千思绪涌上心头,悲喜酸苦理不清,剪还乱。
披在身上的斗篷暖暖的,醒来之初感受到的寒意,此刻慢慢地消退了,侧首,脸颊碰着长长软软的毛,一股清苦的药香潜入鼻中,如此熟悉,是他的气息。于是心底里也是暖暖的,“我不知道雪地里不能睡,我也不知这里有野兽,我就是累了困了,然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她道,声音轻轻的,带着解释的意味,那是从来不在意他人想法的,她第一次有这样的心意。
秋意遥轻轻叹息一声,其实心里也知她一定是不懂这些的。只是心中忧切惶急,刹那间便脱口而出了,此刻回过神来,思及彼此身份,便有了窘意。他从包裹里取出干粮和水,“饿了吧,先吃点儿东西,待舒服些,我们便回去。”说着将干粮放在火中烤了会儿,待温热时才递给倾泠。烤完了干粮,他将水囊置于掌中,默默催运内气,待水囊中的冰冷化作滚烫时才收功,将水囊放在倾泠伸手可及的地方。
倾泠看着他的动作,唇边不觉抿出一丝笑意。他总是如此细心周到,她早已知道。
“昨晚上我找不到路,周围全是白茫茫一片,不知道方向,也不知道怎么回去时,心里便有些绝望害怕的感觉。”倾泠捧着干粮,瞅着火堆,有些怔怔出神,“我坐在雪地里,那时候想,若我回不去了,孔昭肯定要急死了。可那傻丫头又找不到我,这可怎么办?后来迷迷糊糊的时候,我又想,孔昭找不到我,你总会找到我的。”
秋意遥拨弄着火堆的手便是一滞。
倾泠转眸,看着他,轻轻一笑,浅浅淡淡的,似幽兰悄绽,芳华暗潜,“我知道,便是我死了,你也会知道我在哪儿的。”
啪的一声脆响,是秋意遥手中的枯枝折断了,“公主!”这一声又急又响,仿佛是借这一声要打断什么,要阻拦什么。
倾泠看着他,只是一个侧影,绝望而悲伤。轻轻叹息一声,低头吃手中干粮。
咫尺天涯,原只需两个字。
洞中霎时沉寂,只有倾泠咀嚼干粮的轻微声响。干粮并不好吃,若在平日,倾泠是绝不会吃的,可此刻她吃得十分认真,十分仔细,如食稀世佳肴,是真正地细嚼慢咽,只是再如何细致缓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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