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云散高唐》第18章


高唐庙的殿宇空旷宁静,她仰面朝天,坦然直面神灵的俯视。窗外雨声如潮。 
清任醒来的时候,觉得头痛欲裂。他发现自己整齐干净的躺在寝宫里面,而瑶瑶早就不见了。他环视四周,发现并没有任何异常。 
司礼监上来,禀报说今天一大早,高唐庙的巫姑就失踪了,没有留下任何书纸。 
“知道了,”清任道。 
他低头查看自己的衣衫身体,想要找到她留下的痕迹。然而除了那只曾经束缚了她的碧玉环,什么也没有。她走了。他终于为她解开了禁锢,令她恢复了灵力,于是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传我的旨意,任命巫姑为大祭司。” 
“可是,主上——”大仆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了,“巫姑——” 
“她会回来的。”清任不耐烦地反驳道。 
夔历三百九十七年,巫姑瑶姬远行。同日,夔王清任以谋害小公子之罪,罢黜巫谢,斩于南门外,同时任命巫姑瑶姬接任大祭司。朝野震惊。 
因巫姑在外,大祭司之职由副祭司巫襄暂摄。 
三年之后,巫姑远行归来,入主神堂。夔王清任亲授法器风波鼎。 
远行三年的瑶瑶,仿佛苍老了许多,也沉静了许多。清任有些惊讶。当他把风波鼎交给她的那一刻,他看见她眼中波澜微起,于是知道,自己在这三年的离别悬思之中,也老了不少。不过,他一直都知道,她会回来,一定会回来的。 
云散高唐·清任(一)
□ 沈璎璎
青夔历四百一十七年,郢都城外神水苑夕晖堂,天罗花灿若明霞。 
一缕清冽的芳香从昔辉殿深处悄然飘出,如春日游丝,乍暖还寒,不肯教人醒又肯教人睡。廊檐下聚着十来个少年武士,个个压抑着兴奋的情绪,鸦雀无声。豹子一样的闪烁眼神,不住打量着打量着满枝满树的娇艳天罗花。 
青王清任穿了一身旧布袍,斜靠在长廊一脚的一只竹椅上出神。今年的天罗花开得格外灿烂,一枝枝抽尽了骨干里的精髓,轰轰烈烈,不教花瘦。倒像是这天罗花也打定了主意,拼却了所有的韶华,只争一朝的尽情肆意。他这样想着,为自己斟了一杯绿酒,缓缓移到唇边。 
“咳咳……”碧绿的酒水,洒到了襟袍上。 
一名青裙的女官,一直默默的注视着青王,此时见状,便疾步趋前。 
清任微微一笑,面不改色,从她的托盘里拣起一块白帕子,拭去嘴角的酒渍。一抹晕红沿着已经落到了他的衣袍上,沿着丝的纹理慢慢渗开,犹如妃色的天罗花在襟袖间幽幽开放。 
“王可要更衣?”女官薜荔低声问。 
清任点了点头,扶着薜荔的肩慢慢站起。那边比武的少年们尚未注意到青王的失态,这时一群天罗雀忽然飞进了丛林,激起一阵扑啦啦的声音。少年们纷纷举起弓箭。只听一阵“咻咻咻”的箭雨,转而一阵欢呼声在人丛中传开。 
清任驻足转身。天罗花林里,早有侍从官冲上前去,用银线织就的绢帕裹好尸身尚且温热的燕子,放在描金漆盘里,呈到陛下面前来。 
清任看着托盘中的那只燕子,胸前插着特制的小金箭,一团殷红浸透了薄薄的羽毛,仿佛一团落花。 
天罗花鸟,是南国春天里的最敏捷的精灵。 
“赏。”清任道。 
青王一年一度的春狩,也是少年将官们展露武功、出人头地的好时机。许多年前,春狩是在空桑岭北边荻原上举行的。春草长天,牧野鹰扬,王公大臣们各领一色兵马,浩浩荡荡自郢都的东门而出,长长的队伍如同一道飘虹掠过初春的原野。青王亲自领射,猎物赏赐比赛中的优胜者。所以春狩亦是窥探上眷、勾心斗角的好时机。 
青夔历三百八十九年,上代青王武襄死于暗杀,青夔后湘夫人畏罪投缳。混乱之中,二十四岁的大公子清任举兵继位,重振朝纲。次年春天,为了冲去遍布郢都宫城内外的杀戮之气,青王清任遍邀青夔国公卿贵族,会猎于荻原。当时盛况,旌旗遮天,浮尘千里。年轻的青王一举射杀横行大泽中的水怪白纹饕餮,百官震慑,以为新王年轻英武,神勇非凡。青夔人尚武,清任便以此举震慑民心,从此奠定了他稳若盘石的统治。 
虽然同样武功卓绝,清任并不像他的父亲一样热衷于南征北战,扩大疆土。虽然他曾经是青夔大军中最勇敢的一名武士,即位之后却只在荻原的围场上显显身手。 
经过武襄一朝的杀伐,青夔征服包括冰什弥亚、望海国、息国、九嶷部以及青水以南大大小小的诸多部族,青夔由青水流域的一个普通部族,演变成了云荒第一大国,疆域南及碧落海,北至九嶷山,东达天阙岭,西部则直接与云荒的眼睛——镜湖相连接。这样的辉煌,是云荒大陆有人类以来,从来没有那个部族曾经做到过的。 
然而连年征战,也严重的消耗了国家的财力。周而复始的征兵,又得民怨沸腾。南方的望海郡,是最先被征服的部落。那里的蓝衫商人经营海上贸易,原本十分富庶,因此也成了武襄王剥削最重的地方。夔历三百六十年,蓝衫商会的商人弄到了武器,勾结鲛人叛乱,甚至一度打到了青水以北。平叛之后,武襄不得不册封其心腹大将白澧为白定侯,长年镇守海疆。到武襄王末年,国库已然趋于空虚,而门阀贵族把持的朝廷又陷入了腐败和疲软的泥潭,湘夫人有心整治却收效甚微,反而得罪了不少朝臣。清任则趁此机会争得了权贵们的支持,顺利登位。 
王位一旦坐稳,他就开始着手清理武襄朝以来的种种积弊。首先是结束了长达三十年的扩张战争,青夔的铁骑不再横行,邻近诸国额首相庆。清任与被各国签订合约,命老弱兵士解甲归田,令民众休养生息,又陆续免除了三十余项捐税和劳役。从王宫的修缮费用中拨款修筑河堤,疏通河道,从而结束了青水下游年年洪涝的历史,次年又组织工匠开挖七道水渠,灌溉农田。这番大兴水利之后,青水下游平原的木禾的收成翻上了一倍。五年之内,国库粮仓就重又堆满了如山的银钱米粮。夔历三百九十二年的大旱,有些州府几乎颗粒无收,也并未造成严重的恐慌,全赖各地国库存粮的救济。 
国力好转,外患平抚,清任便着手整治朝政。相比之前的努力,这件事情似乎更为棘手。新即位的青王虽然励精图治,老派的贵族也依然强势。有人说,“这青夔国,不是他清任一人的青夔,是贵族们的牧园。”以庆延年为首的官僚们,表面上虽然支持青王的改革新政,暗地里却处处设难,不肯在自家的利益上有半点让步。各世家派系互相牵扯,盘根错节,整个儿的青夔官僚系统早已被他们渗透,如同铁板一块。清任每向前走一步,都如同泥泞中跋涉。然则越是如此,清任便越不肯服输,以一人之力与官僚们拉锯,并未真正落过下风。几番斗争下来,贵族们也清楚地看到,武襄的继任者虽然表面上温和儒雅,然则行动起来却手腕凌厉狠辣。即使是被他敬为元老的庆延年,亦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过于造次。在青夔历三百九十二年,清任利用旱灾,毫不客气地撵走了门阀贵族们的最大幕僚——大巫巫贤,又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把巫贤的继承人处死,任命自己的亲信——来自冰什弥亚的巫姑担任大祭司一职,从而使得青夔的贵族们再也无法左右国家的祭祀和神权。甚至王后庆拂兰被变相地置入冷宫,作为父亲的庆延年也只能忍气吞声。 
夔历四百一十年,九嶷部的女首领季荪赴郢都觐见青夔国王。清任在郢都城外设幕帐,每隔一里设,又城内连夜张灯结彩,烛火通明,用国礼欢迎这位远道而来的女王。作为与青夔人同祖先的九嶷部族,在武襄掌权的时代遭到了极为血腥的征服,双方结下了深仇大恨。在湘夫人的斡旋之下,九嶷的移民才免受灭族之灾。清任即位之后,遵从湘夫人的意愿,免去了九嶷遗民的贱民身份,同意他们划地自治。而季荪入郢都觐见受到隆重礼遇,更是成为了青王清任厚待被征服领地原住民的一个标志性事件。 
到了青夔历四百一十年,青王清任宣布不再举行春狩。于此朝中多有微词,道是祖宗多年的规矩,岂可一日废止。然而,彼时青王身体状况日渐堪忧,却也是事实。许是过于操劳之故,才刚四十出头的青王清任,早早地染上了肺病,时常一副倦怠模样。春日炎炎,青王可是需要静养的。大臣们亦不好多说。清任亦曾下令,春狩可在大将军主持下继续举行。然而没有青王参与的春狩,形同虚设,没几年也就取消了。 
青夔历四百一十二年,青王清任重修了离宫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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