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狐裘女》第8章


他着急地问:“什么新闻?”
我道:“那个无赖的钱芝山昨夜里给人杀死了!”
他把身子仰起了些,惊异道:“唉!真的?”
“自然真。俞先生,这消息你还不知道?”
“没有啊。”
“上海晚报上载得非常详细。”
“我——我今天还没有看过任何报纸。”
他的语调不大自然,目光也垂落着。我不禁暗暗怀疑。他当真还不知道?还是说谎?
我说:“俞先生,你觉得怎么样?这无赖昨夜里实在太放肆了。”
他支吾地说:“晤,真气人;”
“其实虚则虚,实则实。人家决不会相信这无赖的话。”
“是,不过这流氓怎么会在昨夜里被杀?”
“事情的确很凑巧。”
我应了一句,默察他的脸色。他的目光仍留在棉被上。
他略一沉吟,问道:“那末凶手是谁?警察们已经查明了没有?”
我摇摇头:“还没有。”
他的眼睛抬起来,和我的目光交接一下,立即闪开去;接着又努力回过来瞧我,问:
“包朗兄,你有什么意见呀?”
“喔,没有什么。”
“不,我看得出你隐藏着什么事!你——你可是怀疑我?”
谈话已是开门见山。更想不到的,取攻势的倒是他。
他自己情虚了,企图先发制人吗?
我仍含糊地说:“俞先生,你说我怀疑你什么?”
他直截地答道:“疑我杀死这流氓!”
“唉,没有的事。”我依旧诡辩着。
他自言自语:“唉!怪不得今天日问有好多人来见我。他们可就是为着这一件事怀疑我?”
我仍譬解说:“不会。你不必多心。”
“包朗兄,你的话不错。他们如果疑我,那就走到迷路上去了。因为我昨夜受了那无赖的侮辱以后,朋友们都不欢而散。我就回进房来。我女儿陪了我一夜,直到天明,方才睡着。”他叹一口气,“其实像钱芝山这样刻毒的无赖,跟他结怨的人一定不少。只要向着正路去查究,终可以水落石出。”
话是明明对我说的。他显然已经窥破了我的来意,才有这种使我移转视线的表示。我也只得起机领受。
我答道:“是。像他这样的无赖,死是应得的。昨夜听了他诬辱你的话,大家都觉得愤愤不平。他要不是一溜烟地逃了,有好多人会用武力对付他。”我顿一顿,就将话题引入正港。“俞先生,我们都知道他的话是凭空捏造的,”
但这里面总有一个起因。你如果不见外,可能说给我听听?”
俞天鹏又把肩部靠住枕头,低头沉吟了一会,才叹息着说:“包朗兄,这件事我本不愿意向别人说。你我至交,不妨谈一谈。他干了一件不名誉的事。我发觉了,将他辞歇。他因此怀恨,又伯我事后宣布出来,故而他先发制人,乘我宴客的时候,捏造了故事诬陷我。”
我进一步问道:“他干了什么不名誉的事?”
天鹏疑滞道:“他——他偷了一种东西。”
“什么东西?值钱吗?”
“当然值钱。那——那是秀棠的一只珠镯。”
“唱,他偷的是令爱的东西?”
天鹏的颧骨上红一红,又低垂了目光,两只手在扭被头,好似在自悔失言。
他慌忙辩道:“包朗兄,你别误会。他偷这东西,完全是因着金钱的代价,没有别的意思。”
我又问:“晤,他和令爱平时有没有交际?”
“没有,没有!他在这里每天只办三点钟事,办完了就走。他——他没有机会和秀棠接触。”
“你雇用他已经多少时候?”
“还没有好久。他是去年夏天来的。”
我便更换一个题目:“俞先生,你既然还留他的面子,没有宣布,他倒以怨报德。你当时为什么不加分辩?”
“我昨夜真是气极了。他的计划又非常狠毒,一时也不容易辩白。”
“为什么?”
“你知道他是我的书记,《爱与仇》的稿本完全是他一手誊写的。我即使辩白,他不是可以抱笔据作证吗?”他顿了一顿,又道:“其实我当时也因为气昏了说不出话。假使他此刻不死,我少不得也要揭发他的丑行,控诉他的毁谤罪。”
我默然不答,我的眼光仍偷偷地瞧他的神色。他的脸色有些青,不知道是怒是羞。
他打一个欠神,说:“包朗兄,请原谅.我不能多谈了。今天承情劳驾,感激得很。再见。”
他把身子向里床一侧,使我不能再问。我只得说一声珍重退出来,
霍桑仍在门房里等候,一见我,拉了往外就走,好像已经等得不耐烦。到了门外,他并不上车,只向汽车夫附耳说了一句,那汽车便呜呜地开走。
我问道:“我们还不回去?”
霍柔道:“我还要等一个人。”
“等谁?”
“你马上会知道。”
我们来到福寿里口,里中都是五上五下的大石库门,静悄悄地没有人。霍桑领我走进弄口,到电灯光瞧不着的地方,方才立定。他把外衣裹一裹紧,又将衣领竖了起来。
他说:“这地方既可避风,又瞧得见马路,我们就在这里等一下。”他顿一顿,“天鹏的情形怎么样?”
我就把我和天鹏的谈话经过从头至尾说一温。
霍桑略一寻思,问道:“据你观察,天鹏的话可实在?”
我道:“他的状态真有些心虚不自然的样子。”
“是,我虽没有见他,但听你的说的话.足见他说的是谎话。”
“谎在哪里?我还指不出。”
“他说钱芝山偷过东西,并说是见财起意。这明明就是谎话。”
“你怎样知道?”
“你已经知道芝山的家庭状况。他是兼挑子,拥着相当的遗产;汪银林说他身上还有金表金链;刚才你也见过他的卧室中的铺张和留下的呢帽外衣。这种种都显得他的经济并不艰窘。那末他怎么会干那见财盗窃的勾当?”
我点头道:“不错。他所以窃取珠镯,大概不是为财,或者他和秀棠有什么关系。因为我听天鹏一说到他的女儿秀棠,便竭力否认伊和芝山有什么交际。他说得太急,反而滋人的疑团。”
霍桑先向弄口马路上瞧了一瞧,方才答道:“是,也许如此。但若使进一步推想,连芝山盗窃的事或者也是出于天鹏的捏造。我看天鹏和芝山之间一定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故而他昨晚受了诬辱,一时竟气得说不出话。”
“你想他们中间有什么样的秘密?”
“你料的不错。或者芝山和他的女儿有某种关系。”
我也觉得天鹏竭力给他的女儿分辩,的确有些“欲盖弥彰”。我想起芝山案中本关涉一个女子。这女子莫非就是俞秀棠?
霍桑突的走出弄去,又回过头来,向着我举手招一招。我忙跟在他的背后,走出了弄口,他低声说:“包朗,我已经寻得一个秘键的钥匙。再隔数分钟,内幕中的秘密便不难完全了解。现在快跟我来。”
霍桑跨步向马路上走去。我也裹拢了外衣,跟在后面。远远有一个人形,正向着我们走过来,只因隔离倘远,我还辨不出是谁。
第六章 女凶手
一分钟后,来人已渐渐地走近,是一个女子。伊似乎在向我点头招呼。我仔细一瞧,伊就是俞天鹏家的那个穿黑缎短袄的年轻女仆。刚才伊回绝我们,小姐不见客,此刻怎么自动地出来? 
霍桑低声向我道:“这女于的面貌很慧聪聪,又欢喜多管事。伊叫巧林,可算得名副其实。方才我打发了十个银饼,才得请伊出来。” 
女仆已到我们的面前。伊的头颈上加了一条深灰色毛绒围巾,手中执着一块白巾,按住了嘴,又像畏寒,又像伯人瞧见。霍桑招呼了一声,便回身领着伊向街角走去。我们的汽车正等在那里。霍桑开了车门,叫巧林上车。巧林站住了,似乎不肯。 
霍桑道:“你放心。我们只借这车子谈几句话。并不是要送你往哪里去。” 
我们三个人上了车,霍桑便吩咐车夫,只须在附近冷僻的地方缓缓儿绕几个圈子。汽车既开,霍桑第一着就问伊的主人和钱芝山曾否有过争吵。 
巧林答道:“吵过两次。” 
霍桑道:“为了什么吵的?” 
巧林道:“就为了小姐。” 
我暗暗惊喜。我们先前的料想果然已幸而中鸽。这里面大概有一页浪漫史吧? 
霍桑又问道:“那姓钱的和你家小姐究竟有什么纠葛?你把你所知道的告诉我。” 
巧林说:“钱先生来了不多几时,便看中了我家小姐。小姐似乎也有意思,常常瞒了先生——就是我的主人,他要我叫先生,不许叫老爷——跟钱先生出去玩。这些事自然瞒不过我的眼睛。不过先生当初也许也早已明白,只是假装不知:或是他当真睡在鼓里,我不知道。直到半个月以前,先生忽然和钱先生吵起来,样子很可伯。” 
“他们怎样吵起来的?” 
“先生不许钱先生和小姐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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