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白鹿记》第78章


一场。但我恨了他十几年,想不恨都难。洞庭派这些恩怨纠葛,剪不断,理还乱。不过现在,我再也不用管这些事情了。既然答应你不再寻仇,吴剑知便和我没了关系。你若有心,自己将来慢慢再看吧!” 
沈瑄低头默想着,手中的草叶打了一个结,又打一个结,眼前似乎又漾起了那漂满一个洞庭湖的浩浩血泊。乐秀宁靠在廊柱上,悠悠道:“我早对你说过,江湖险恶。” 
沈瑄忽然道:“差点忘了,阿秀姐姐,你知不知道澹台树然?” 
“澹台树然?”乐秀宁眼睛一亮,“那是前辈里的传奇人物啊!爹爹说起过,‘潇湘神剑,澹台树然’,当时的天下第一剑客,可惜死的早。” 
沈瑄道:“那是我们的四师叔。” 
“不会罢?爹爹没说啊。”乐秀宁显然闻所未闻,沈瑄只得作罢,两人又是无语。 
远山的村落里,鸡叫第三遍了。乐秀宁站起身来,道:“师弟,我走啦。” 
沈瑄从此以后要和她形同陌路,心里也很伤感,一时说不出话来。 
乐秀宁走到门边,踌躇了一下,忽然回头道:“师弟,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嫁祸蒋灵骞么?” 
知不知道,还有什么意义? 
乐秀宁望着天边的一缕缕红霞,灿若芙蕖,遂道:“小时候第一次到钱塘,西湖里的荷花开的真美。爹爹刚要采一朵最漂亮的给我,追我们的人就来了,当时也没觉得多么遗憾。第二年再到钱塘,花季已经过了,一无所得。这时我看见路边一个小姑娘手里,却捧着一朵明艳照人的荷花。那时忽然觉得自己好委屈,好嫉妒……现在想想,小时候是不是很可笑?只是为了一朵荷花罢了。” 
天亮以后,沈瑄背了药箱,找到丐帮安营的地方。 
“沈公子,却劳你白跑一趟。”曹长老一脸歉然和无奈,“宋二姑娘走啦。” 
沈瑄愕然。 
曹长老道:“昨天夜里,二姑娘给她姐姐留了封信,就不辞而别。说是不用整容啦,她要去北方,到玉门关外找她的师父,再也不见从前的熟人啦。倒是多谢公子的好意。” 
“她的师父是……”沈瑄问。 
曹长老叹道:“一个老尼姑,长年住在敦煌的石窟里,看守经卷。” 
宋飞雨撩开帘子进来,道:“刚刚钱世骏登基啦,用了原来的名字,叫什么钱俶。韦长老和他那一班人封官受赏,看来不会回去了。” 
曹长老不住的摇头,经过这一场巨变,丐帮内部损兵折将、四分五裂,力量几乎削弱了一大半,不知几时才能中兴了。 
宋飞雨斜着眼睛望着沈瑄,道:“沈公子知道么,你那位师姐,封了王妃啦!钱世骏当着百官的面,把吴越王妃的金印,授给了她。” 
沈瑄心想,如今西湖十里,三秋的荷花都归了她了。不知她心里,又作何等思想?
第二十六回 浊水清尘西南风
清明时节雨纷纷。 
朴素典雅墓碑上,刻着一串秀气的隶书:“沈门吴氏夫人之墓”。碑文出自母亲自己的之手。那年她积劳成疾,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把一双垂髫稚龄的小儿女,叫到面前:“将来妈妈不在了,你们俩就留在这里,不要回洞庭湖。瑄儿你是哥哥,要好好照顾妹妹。”璎璎还小,不太懂得生离死别意味着什么,只是扑闪着眼睛看看母亲,又看看哥哥。 
“等妹妹满了十七岁,就送她去和王家那孩子完婚。王家人很好,将来能照应你们。可惜我来不及为你安排啦,好在你一向懂事。记着千万别学武功……”母亲如果知道,后来他不但学了武功,浪迹江湖,而且放弃了室家之念,不知她会作何感想。 
纸钱化作一只只黑色的蝴蝶,在寒风中打着转,又被濛濛细雨润湿,贴在青石墓碑上。 
那时真的太小,记忆中母亲的面目都模糊了,只有声音清晰的印在脑海里。直到现在,他才发现,母亲的墓碑上,连父亲的名字也未提到。 
坟墓周围打扫得很干净,几株木兰花树,也有人看护修剪,生得枝繁叶茂,亭亭玉立。只是花期已过,空有雨打残红。“洞庭波冷晓侵云,日日征帆送远人。几度木兰舟上望,不知原是此花身。”木兰生于湖湘,是母亲生前最爱的花,李义山的这首哀婉的《木兰花》,也是母亲最爱念的诗。可惜母亲最终也不愿回到生长木兰的故乡去。幼年时,母亲是他最亲密的人,直到现在,他才知道他一点也不了解母亲,一点也不了解她心中隐藏的深深的忧伤和哀怨。 
倒是王睿笈和璎璎,不辞辛劳的在母亲坟头种上了木兰花树,他们俩一定常常来祭扫。不过今天清明节,他们怎么还没来呢? 
山道弯弯,细雨中停下一辆小驴车。车中下来一对年轻夫妇,斗笠蓑衣遮了半张脸,对着沈瑄细细打量。沈瑄微微的笑了笑,那少妇欢呼着跑了过来:“哥哥!” 
王睿笈有些发福了,璎璎改了妇人装束,仍不减当年的活泼,从车中抱下一个梳着两只羊角的小女孩:“木兰,快叫舅舅!”沈瑄抱过孩子,一时百感交集。 
璎璎埋怨道:“哥哥你太不象话啦,好几年都不来看我们。不过舅舅真是神机妙算,他说你多半会回来扫墓,你果然就来啦!” 
沈瑄愣住了:“什么舅舅?” 
车中爬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杖蹒跚而来,那不是吴剑知么? 
吴剑知不来找沈瑄,沈瑄也会去洞庭君山找他的,当然不止是为了给舅母上坟。他这次回葫芦湾来,一来是看看久别的母亲和妹妹、妹夫,二来是为了印月的托付,来采集孟婆柳的解药。可是吴剑知居然就算准了他回家,找了过来。 
“瑄儿,我还是希望你回三醉宫。门中无人,你不回去,只怕我一死,世上就没有洞庭派了。”王睿笈夫妇一离开,吴剑知就对沈瑄道。 
沈瑄不语,心里根本不情愿。 
“这是你祖父留下的基业啊!”吴剑知道。 
沈瑄仍然不语。 
吴剑知长叹一声,道:“我知道,你总是忘不了那个天台山的姑娘。如今我也相信,她不是我们的敌人,当年委屈你们了。” 
沈瑄忍不住道:“舅舅,你知不知道,是谁杀死了吴霆表哥?” 
吴剑知道:“我知道,是乐秀宁那孩子。其实那天在含玄子那里,我就看出了八九分。是我对他们父女不起。原以为乐师弟能体谅我的苦衷,可他们不原谅,我也只能认命,只是苦了霆儿。这件事情与你无关,你不要搅在里面去。我最害怕老一辈的恩怨,连累你们年轻人。” 
又是与他无关!吴剑知为什么要回避所有问题,看来他的独生儿子死了,他倒无怨无悔,难道他真的作过什么亏心事么?沈瑄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吴剑知看出了他的不悦,暗自嗟叹,又道:“那天你问我澹台树然,我倒想起了另一件事。蒋灵骞真的只是蒋听松捡来的弃婴?以赤城老怪的脾气,似乎不会收养一个无亲无故的女孩。” 
他为什么重提此事,他又知道了什么?沈瑄简直猜不透。 
“瑄儿,有些事情你或者不便说,”吴剑知道,“我只是担心……我告诉你罢,澹台树然是你的四师叔,当年赫赫有名的剑客,人道是天下第一。” 
终于讲了。 
“先师共有四个弟子:我、你爹爹、秀宁的父亲乐子有,分别被江湖上的朋友称为书仙、医仙、弈仙。还有一个小师弟,人称潇湘神剑的,就是澹台树然。不过,不过很多人并不把他和我们相提并论。因为澹台树然身分不同,他并不是正式拜师的,实际上他原是你们家的仆人。” 
“仆人?”沈瑄有些意外。 
吴剑知点点头:“记不得是哪一年,洞庭湖发大水,许多灾民走投无路,卖儿卖女。一对复姓澹台的小兄妹,被师娘双双买了回来,另起了名字,男孩叫树然,女孩叫烟然。因为澹台树然识字,先师就着他做个小书童,伺候笔墨。先师教我们武功,他也看在一旁。后来过了半年,有一天你爹爹发现三师弟在责打他。原来他偷偷学习本派的武功,练习时被三师弟看见。这在武林中是犯了大忌的,澹台树然不懂,又不肯认错。幸亏你爹爹拦得快,否则他的腿也被三师弟打断啦。后来先师知道这件事,倒不很生气,反而考较他学得如何。结果发现他倒真是一个学武的天才。先师一高兴,就叫他从此跟着我们一起练武,并亲自传授了他洞庭派的全部功夫。想不到这个三醉宫的小书童,后来真成了一代高手。” 
“英雄何用问出身?”沈瑄道。 
吴剑知笑道:“你却有如此胸襟。只是当时,我们师兄弟三个,都算是名门弟子,想着他本是卖身的仆佣,心里多少有些不平衡。虽然师兄弟相称,平素并不来往。现在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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