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白鹿记》第79章


“英雄何用问出身?”沈瑄道。 
吴剑知笑道:“你却有如此胸襟。只是当时,我们师兄弟三个,都算是名门弟子,想着他本是卖身的仆佣,心里多少有些不平衡。虽然师兄弟相称,平素并不来往。现在想来,真是有愧。”吴剑知却不道,沈瑄自幼清贫落魄,和他的父辈们大大不同,自然没有世家纨绔的偏见。 
“澹台树然是个很聪明、很有自尊心的人。我们表面以礼相待,心里歧视他,他当然看得出。或者后来他行为狷狂,放浪不羁,也与此有关。他很早就到江湖上漂泊,后来遇见了巫山老祖任风潮。任风潮是个武林奇人,他也看中澹台树然在剑术上的天才,遂传了他一套神奇的剑法。靠着洞庭派的武功底子和巫山的这套剑法,澹台树然打遍天下无敌手,一时间在武林中声名鹊起。很多人认为他应当是天下第一剑客。 
不过他出了名,却一直惦念师门的恩惠。因为先师爱他奇才,的确对他很好,几乎甚于对你爹爹。后来那本《江海不系舟》,也想传给他。这事你知道的。 
“后来他到天台山,娶了赤城老怪的宝贝女儿蒋明珠。那时洞庭天台两派就不合,他们俩也算一段奇缘啦。可惜不久先师亡故后,澹台树然莫名其妙的死在了庐山。蒋明珠也改了嫁,就是吴越王妃。” 
沈瑄心想,原来他都知道。 
吴剑知道:“但是他们俩还生了一个女孩儿,却不知下落。原来以为也死了,那天你问起,是不是。……” 
“你猜对了,舅舅,”沈瑄道,“那就是蒋姑娘。” 
吴剑知脸色微微发白:“早知如此……”又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道:“你又如何知道?” 
沈瑄道:“吴越王妃临终前说出的。” 
“那么,”吴剑知试探着道,“蒋姑娘并不是死在她手里了?” 
沈瑄道:“是的。她直到临终,才知道蒋姑娘是她的女儿。所以,并不是我杀死了她,是她自杀的。” 
吴剑知面色惨然,不住的摇头。有什么比做母亲的亲手杀死自己骨肉,更加残酷惨痛?吴剑知虽然饱经风霜,一双老眼也不禁湿润起来。 
一提起这件事,沈瑄当然难过,可是他早就伤心够了,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舅舅,澹台树然在庐山,是受了天台派的七个弟子围攻。但是除了那七个人以外,还有一个高手,恐怕才是杀死他的真正的元凶。” 
仿佛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吴剑知顿时呆若木鸡,语无伦次:“你……你说什么?你别胡说,你怎么知道!” 
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通通落在了沈瑄眼里。他心里疑云密布:“舅舅,那人是谁?” 
吴剑知不住的摇头,却说不出话来。 
“舅舅!”沈瑄大声道,“是谁害得四师叔一家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害得吴越王妃误入歧途,害得蒋灵骞从小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最后、最后……”说到这里,他自己忍不住哽咽起来。 
吴剑知反而拍着他的肩头,安抚道:“瑄儿,你不能够心里只有仇恨,这会害了你自己的。” 
沈瑄道:“舅舅,你知道那人是谁。” 
吴剑知愕然,他看见沈瑄似在冷笑,只得无奈的摇头,旋即淡淡一笑:“澹台树然是我的师弟。我若知道谁还了他,能不为他报仇么?瑄儿,别再想了。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真的能够过去么? 
“她已经不在了。你也不要为了这些事情,太过苦了自己。”吴剑知道。 
沈瑄只能摇头不语,不知道还能对吴剑知说什么。摇晃的烛影照着发亮的矮几,矮几上摆着一只白瓷小碗,碗里盛着晒干了的红色小蛇,那是他白天从生满了孟婆柳的湖底捉来的。他现在还拿不定主意,也许,应该办完了印月的事情,再来解决这段恩怨罢。 
“舅舅,”沈瑄突然道,“我回来以后,一直没有叶大哥的消息。” 
吴剑知道:“那年你走以后,他就去了北方,一直在那边跟着一个姓赵的闯荡。” 
可是,七夕就快到了。十年之期已满,叶清尘就要回来了吧? 
在葫芦湾小住半个月,沈瑄就去了海边,找到一只船,驰往无根岛。他不愿重温当年从钱塘江入海时那一段悲惨的记忆,却是从明州(宁波)入海北上。 
一草一木,无根岛上什么都没有变,印月还在弹奏那缠绵悱恻的《长相思》。 
那日沈瑄决定回到中原,临别时把七弦琴还给印月。印月却破例跟他说了许多许多话,从他上无根岛之后两人说过的所有话加起来,还多几十倍。 
“听说你懂得医术。”印月道。 
沈瑄道:“不过是些家传的本事。” 
印月道:“失去记忆的人,你能够治疗么?” 
沈瑄大吃一惊,忽然明白了印月的眼神为什么总是空荡荡的,那正是脑子里有了障碍。他给印月搭了搭脉,更加诧异的发现,原来她也是中了孟婆柳之毒,跟当年的蒋灵骞一模一样。“这种毒我能治,”沈瑄道,“不过要到富春江去采集药材。我可以为你配了药,有机会就送回来。” 
“可以在明年七夕之前么?”印月问。 
沈瑄也就答应了。 
印月的脸上,泛起一个浅浅的笑容,一时间显得很和善。她眼瞧着远远的海滩,道:“你知不知道,当初我为什么救你?” 
沈瑄道:“因为我叶大哥的信物,那只木雕鬼脸。师太识得叶大哥。” 
印月悠然道:“是。可也不完全是。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觉得你好像是我从前很熟的一个人。不过不可能,我到这岛上来已有二十年了。二十年前,你还很小。” 
沈瑄道:“师太来到这里以前就失了记忆么?” 
“是的。二十年前不知被什么人送到这水月观门前,观里的师父收留了我,我的记忆就从那里开始。在此之前的事,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所以一直不回中原。”她说得异常平静,因为年深日久,痛苦早已被海水冲得淡了。 
“本来早就习惯了,就这样过一辈子也很好。”印月道,“不过后来因为叶清尘,我却非常想记起我的过去。” 
沈瑄默默的倾听着。 
“最早我是没有出家的。叶清尘初来时只有十岁,还管我叫姑姑。岛上人少,他不跟曾老前辈学功夫的时候,就跑到我这里来,要我教他写字、弹琴。后来他渐渐长大,我们的关系就不一样了。那时收留我的师太已死。曾老前辈看出端倪,居然十分高兴,就来向我提亲。” 
唉,果然叶大哥心里的人就是她,沈瑄暗想。若非印月穿着僧袍,语气平缓得波澜不惊,听一个无甚交往的女子讲陈年情事,他还有些发窘。 
“但我不能答应,因为我是个没有过去的人,怎能知道未来?而且、而且我似乎……似乎隐约的记得,我在失忆之前,一定有过一个深深爱着的人,我答应了叶清尘,会不会背叛他?叶清尘没想到我会拒绝,难过的要死。曾老前辈则气的发疯,天天来找我理论,逼我出嫁。我为了让他们绝望,就自己出家做尼姑了。 
“可是,究竟是尘缘难了。剃度的时候,手软了,一头烦恼丝,还是留了下来。叶清尘来找我,在那片海滩上讲了许多话,我总是不能同意。最后叶清尘说,为了自己不伤心也不惹我心烦,他只好离开这个小岛回中原去。听见他要走,我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后来我想,我的年纪比叶清尘大了六七岁,并不般配。他之所以迷恋我,还是因为岛上没有别的女孩子。等他回了中原,有的是燕赵丽姬,南国佳人,或者他就能将我渐渐忘了。于是我就给他订了个十年之期。 
“我告诉他,此去江湖,如果十年之后,他的心意还没有改变,那么再回无根岛来找我。我要到那个时候才能作出决定。等到明年七夕,这十年之期就满了。” 
沈瑄已然明白了。其实印月心里深深爱着的,是叶清尘,而早已不再是失掉的那段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影子。只是印月摆脱不了失忆的阴影。“等明年七夕他回来,你就和他结婚么?”沈瑄问。 
印月的声音有些凄凉:“他会回来么?” 
会的,沈瑄凭直觉知道,叶清尘一定会回来。 
“即使他回来,”印月道,“恐怕我仍然难以答复他。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我仍然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能不能爱他。惶惑了很多年,没有找到答案。” 
沈瑄慨然道:“你放心,我一定能让你记起来。” 
印月的《长相思》,那样的荡气回肠,余音在林泉间久久的回旋不散。 
沈瑄还没有敲门,印月就出来了,平淡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兴奋:“你果然守信,才过清明就来了。” 
沈瑄这时却另有想法,把药递给了她,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