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荒纪年·太史阁卷·涅槃书》第3章


风,阁主之位当不作他想。此番他一回来,便有许多人暗暗松了一口气,指望他能为太史令分忧,应付迫在眉睫的难关。
白日里向太史令禀告了外驻的经历,晚饭后冉霖照例把阁中门人召集到自己住的院子里,交流各自采风治史的心得。颜莹虽不掌文笔,对冉霖等人常驻云荒各地的见闻还是颇有兴趣,便也坐在人群里。目光略略一扫,颜莹便发现朝轩没有来,静河也没有来。
晚饭时还见着他们,匆匆吃了饭便双双出去了。颜莹记得朝轩不知低声对静河说了句什么,静河便咯咯地笑出了声,脸颊娇艳得如同新开的碧桃花……蓦地截断自己酸涩的心绪,颜莹凝回心神,才发现冉霖口中的叶城之战已讲了大半:
“……风梧既破了冰鲛联军讹城的阴谋,化解了叶城乃至帝都的危险,又设下血障,阻止冰族鲸艇再度入侵云荒。朝廷为彰表其功,封其为‘破冰将军’,然而暗地里对这个来路不明的救星心存警惕。现今叶城市井中已传言风梧乃是星尊帝的后裔,帝王之血的传人,却也没有什么真凭实据……”
“哎呀,我们来晚了!”一声脆响蓦地打断了冉霖的话,坐在院中的人们齐齐回头,正看见静河气喘吁吁地奔进来,满面都是喜悦的神采,右手还紧紧握着身后朝轩的手掌。
“静河,又是你。”冉霖无奈地笑着摇摇头,等到看清朝轩,不由一怔,“这位是……”
“对呀,冉霖哥还不认识他。”静河笑盈盈地把朝轩往冉霖面前一推,“这是新入阁的朝轩,阁主也点了承钧星的,以后你们可是争当阁主的对手啦。”
暗暗苦笑静河说话没轻没重,朝轩走上前深施了一礼:“见过冉霖兄。”
“朝轩?”冉霖伸手扶起朝轩,细细地打量着他的面貌,忽然问:“你可是白川郡人?”
“冉霖兄果然听出了我的口音。”朝轩微笑着点了点头。
冉霖蓦地放开了朝轩的双臂,双目直视着他的眼睛,生硬地问:“那不知朝轩兄可否听过‘铁心辣手,蓝家小侯’的说法?”
朝轩轻轻一颤,随即恢复常态,不动声色地道:“不知冉霖兄何出此问?”
冉霖并不答言,转身走回一众门人面前,大声道:“谁知道白川郡蔚城侯的事情,给大家说说。”
颜莹和众门人一样,不明白冉霖为什么突然把话题转移到这上面。她远远望见朝轩脸色惨白,心中虽惊,身子却依然坐在原处纹风不动。只有静河上前拉住朝轩的手低声询问,朝轩却只是拍了拍她的手,示意放心。
此刻众门人已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直至冉霖摆了摆手,示意叫做锦途的门人起来说话。
锦途从人群中站起,缓缓说道:“我曾随冉霖兄到过白川郡,所以对这蓝家的蔚城小侯爷略有耳闻。他外号‘铁心辣手’,就是说此人一向铁石心肠,手段狠辣,对得罪过他的人无所不用其极。我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情,就是他为了扳倒与他家族作对的门州知府,竟然乔装改名,骗取了知府小姐的芳心,以赘婿的身份住到知府家中,终于拿住了知府的把柄,合府男丁一律处斩,女眷流放。知府小姐悲愤之下,以簪刺喉自杀,临死前只求见他一面,他却对报信人言道:‘她自要寻死,与我有何相干?’知府小姐闻之,以血写了几个字后气绝而亡,死后居然是靠旧时家奴集资,才得以草草安葬。且不论那蓝家小侯爷目的为何,单这般绝情冷酷,实在令人齿冷。”
“却不知那知府小姐死时所写的是什么?”有人好奇地问。
“她写的乃是八个字:‘来生来世,再不为人’,可见何其绝望。”冉霖说到这里,冷冷地瞟了一眼朝轩,接下锦途的话,“对无辜者尚且如此薄情,那小侯爷对有错之人更是赶尽杀绝,绝无一点慈悲宽宥之心。一次他抓住一个怀孕的女贼,不顾对方恳求生下孩子后再赴死,仍然一剑杀掉。如此行径,称为‘铁心辣手’实在太轻,真是一丝人性都没有了!”
“够了,别再说了!”静河忍不住打断了冉霖,“你们说这些事情,到底是什么用意?”
“这个,你应该问问朝轩兄。”冉霖冷笑道,“那个蓝家小侯爷的名字,我记得是叫做‘蓝轩’,而且在我离开白川郡后不久,他就失踪了。”
“朝轩,难道你……”静河大吃一惊,使劲摇了摇朝轩的手,却发现对方的手冷如寒铁。
“蓝轩已经死了。”朝轩僵硬地站在原地,目光收束着定定望向虚空中的一点,“现在,我的名字叫做朝轩。”
“你真的……”泪水霎时间盈满了静河的眼眶,她本能地想要站远一些,却在下一刻更紧地握住了朝轩的手,努力平静着对冉霖道,“听见了吗,他说蓝轩已经死了,现在他只是朝轩,不是什么蓝家小侯爷!”
“太史阁绵延数千年,崇尚的乃是‘公正仁爱’几个字,才能傲视世俗权力,担当下保存云荒真相的重任。那些心狠手辣、蔑视生命的人,根本不配进太史阁的门!偏偏此人不仅进了门,还点了承钧星,可见其伪装的本事有多么高强,连太史令都蒙骗了过去!”冉霖说到这里,对着静河意味深长地道,“静河妹子,你可小心不要重蹈那知府小姐的覆辙。”
“不会的,我知道的朝轩善良诚恳,才不是你口中说的那种人!你分明是看他有希望跟你抢夺阁主之位,才这样污蔑他!”静河拼命地摇着头,连颜莹都为她失去理智的话感到不安,冉霖更是气得脸色发青,忍了半晌才没有和这被感情冲昏了头的女孩儿一般见识。
“我们走吧。”朝轩把静河拉到怀中,温柔地擦去她面颊上滚落的泪水,和声道,“有你相信我,就足够了。至于他们——”他转过头将院中的众人扫视了一遍,漆黑的眉毛冷峻地一横,眼中又亮起了那种锐利的光,让颜莹蓦地想起了他斩杀鲛人的那一刻。
“至于他们——我本来就没有放在眼里。”朝轩说完这句话,拉着静河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三 反目
太史令对门人间的冲突不置一辞,或者说,他根本没有精力关注这些小事。这些日子来,他一直把自己关在密室里,除了被朝廷宣招入宫,很少公开露面。门人们虽然难得见他一面,却依然可以从老人布满血丝的眼中看出事态正趋于恶化,而太史阁内出了朝廷内奸的传言也开始在门人间秘密流传。
朝轩依旧每天在惜墨斋里抄书,就像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过。然而此时除了静河,几乎所有的太史阁门人都与他形同陌路,朝轩回报给他们的也只是漠然。
颜莹依旧每日去惜墨斋清扫,帮朝轩整理书案,不过朝轩只是笑笑表示感谢,再不像往日那般会主动和她说几句话。颜莹习惯性地偷偷打量他誊写的模样,粗看与平日无异,然而习武之人敏锐的眼光很快发现朝轩的手指握得分外紧,仿佛要把那细细的竹制笔杆嵌到手掌里去。
他的心里,终究藏着恐惧。颜莹想,可他究竟在恐惧什么呢?
朝轩身上的谜团似乎越来越多,夜里颜莹独自躺在床上无法入睡,就忍不住翻来覆去地回忆朝轩的每一个细节,却一筹莫展。
忽然,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静河略带着哭腔大声喊着:“颜表姐,颜表姐你开门!”
颜莹猛地翻身下床,披了件衣服抽开门闩,静河便一头扑了进来,焦急地道:“他们打起来了,颜表姐快去拦住他们!”
“谁?”颜莹一边拉着静河快步往外走,一边问道。
“冉霖和朝轩,因为朝轩想要离开……”静河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颜表姐,朝轩要走,为什么不告诉我?”
“或许他不是真的要走。”颜莹口中虽然如此安慰静河,内心里却是一阵惶恐——那个笨蛋,难道不知道此时离开便会带着洗脱不去的嫌疑吗?
两人一路急行,不多时便到了太史阁的大门处,远远看见朝轩身背包袱和冉霖斗在一起,旁边还站着几个围观的门人。
“怎么不去禀告阁主?”颜莹有些恼怒地问道。
“太史令正在密室里,吩咐无论何事都不可打搅。”一个门人无奈地回答。
颜莹暗叹了一口气,转眼却见朝轩手中招数越来越狠厉,冉霖已左支右绌难以招架,却依然纠缠着不肯罢手。朝轩想是心中颇不耐烦,眼中冷光一闪,三尺铁剑便引开冉霖的招式,直刺他的胸膛。
眼看冉霖非死即伤,颜莹再也无法袖手旁观,飞身而上,袖底风起,将冉霖整个人拖得跌到一旁,却也堪堪避开了朝轩的杀招。
朝轩冷哼了一声,也不看众人一眼,就往大门外走去。不料一个人猛地抢上去撑住门框,面对着朝轩含泪道:“你真的要走?”
朝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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