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歌苓 谁家有女初长成》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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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回子在乒乓桌上写和画着。窗外院子里有几只喜鹊在晾豆的竹匾边沿蹦跳,时而飞快地从匾中啄起一粒豆,再到一边去伸头缩颈地吃。野桃树的花在雨季里落完了,快到挂果的时节了。这是个星期天,大部分人在篮球场上打发时间,一些人在电视室打牌。这时他突然看见小潘儿从锅炉房里出来,两手端个脸盆,头发闪烁着肥皂泡沫。她的脸给头发遮住,只见一截圆润粉白的脖子。她用一个军用茶缸舀了盆里的水,再从头顶浇下去。浇得颇吃力,有时也浇得不准,水显然进到了她的衣领里,她便是一哆嗦。她捋起头发,似乎想找个人帮忙。大家却在远处又窜又蹦地卖弄无论高明还是低劣的球艺给她看。她一扭头,见是玻璃窗内大瞪着眼的红脸蛋大个子男孩。她歪着的脸朝他冒出一个笑,叫:小回子,帮一下嘛!小回子跟喝了烧酒似的,深一脚浅一脚走到她旁边。他心里好酸楚,她竟知道他的绰号。她看他便咯咯咯地笑起来,说看你那双手,花爪子一样,去洗洗嘛。她把一块粉红椭圆的香皂递给他,指尖在他手心轻轻一刮。柔软粉红的指甲在小回子心里痒痒痛痛地一刮。她弓着身等他洗净手上五颜六色的水彩。他不敢看她佝着的身子更加曲线、女性,腰和圆圆的臀出现那样大的跌宕落差。但他又觉得它已被画在了他知觉里。他巨大的孩子气的手伸过去。他看着自己虎头虎脑的大手翘起小指捏着茶缸把子。她便和他攀谈起来,问他是不是陕西人。他说,是。她说听刘司务长说你是这兵站的大艺术家。小回子没言声,她脸便绕向他,笑着问他是不是又能写又能画?小回子笑笑。他笑时嘴唇往里一窝,羞极了。她说你们这个兵站的人个个都那么好。小回子仍不响,心想,或许你来了把他们变好了。不然平常这样的星期天,人们多半会闲得相互找茬子斗嘴,开肮脏的玩笑。汽车兵从内地捎来很无耻的流行色情笑话到这里,起初小回子听不懂,还要追问,刘司务长便会比手划脚地给他启蒙。这是这儿的男人们惟一的欲望发散方式。他想对她说,这是个被爱情彻底遗忘的角落,而你的来到使这个星期日异常的美好。小回子当然什么也没说。她说等路修通她就要搭车离开了,这辈子她不会忘记一座山窝里有这么些待她好的兵。小回子问:你去哪里?她似乎没准备他这提问,顿了半晌才说:回内地。小回子用茶缸舀起水,水匀细、温柔地冲在她头顶,又顺她头发流回盆里。她的衬衫领子翻向里侧,使她整个脖子和小半块脊梁都露了出来。那脊背上有着柔嫩的浅色汗毛,毛桃似的;汗毛下是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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