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容》第26章


但是在十六、十六世纪的思想发展中,这是无法避免的。 
要形容象路德和加尔文这样的领袖的勇气,只有一个词,说来还相当吓人:硕大无朋。 
德国边远地区的不毛之地有一所潮汐学院,里面的一位教授是个朴实的多明我会僧人,他公然烧毁了一项教皇训谕,用自己的叛逆思想狠狠敲击了教会的大门。还有个体弱多病的法国人,他把瑞士的一座小村镇变成了堡垒,完全不把教皇的力量放在眼里。这些事例展示了人们的刚毅坚韧,堪称超世绝伦,现代世界无一可与之媲美。 
这些胆大包天的造反者很快找到了朋友和支持者,只不过这些朋友都抱有个人目的,支持者也只是为了混水摸鱼捞一把,好在这不是本书探讨的问题。 
这些造反者为了自己的良知以性命赌博的时候,并不能卜测出世界将会怎样,也没能预见到北部大部分民族最后会云集到自己的旗帜之下。 
但他们一旦卷入自己引起的大旋涡,就不得不随波逐流了。 
不久,怎样使自己保持在水面上这个问题就耗去了他们的全部力气。教皇在千里之外的罗马终于了解到,这场人所不齿的动乱要比多明我会和奥古斯丁僧人之间的争吵严重得多。它是一个法国牧师的阴谋。为了赢得众多资助人的欢心,教皇暂时停建了心爱的大教堂,开会商讨发动战争。教皇的训谕和逐出教会的命令飞送到四面八方,帝国的军队开始了行动。造反的领袖们无路可退,只好背水一战。 
伟大的人物在你死我活的冲突中丧失了平衡的概念,这在历史上不是第一次。同一个路德曾经疾呼,“烧死异教徒是违背圣灵的”,可是几年后,他一想起邪恶的德国人和荷兰人竟然倾向于浸礼教徒的思想,就恨得咬牙切齿,似乎达到了疯狂的程度。 
这个无畏的改革者在开始时还坚持认为,人们不应把自己的逻辑体系强加于上帝,而到了最后却烧死了理论明显比他更高一筹的敌人。 
今天的异教徒到了明天就成为所有持异见者的大敌。 
加尔文和路德总是谈论新的纪元,那时黑暗之后终归会出现曙光,然而他们在有生之年却一直是中世纪传统的忠实后裔。 
在他们眼里,宽容从来就不是也不可能是什么美德。他们在没有容身之地的时候,还心甘情愿乞灵于信仰自由的神圣权力,以它作为攻击敌人的论点。一旦仗打赢了,这个深得信赖的武器便被小心翼翼地放在新教徒的废品仓库的墙角,和其它很多善良的意愿一起被当作不实用的东西扔掉。它躺在那里,被忽略,彼遗忘,直到许多年后才从盛满旧式说教的木简后面被翻找出来,人们捡起它,擦去污迹,又一次走向战场,但是使用它的人的本质已经改变,与十六世纪初期奋战的人截然不同。 
不过,新教徒革命也为宽容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这倒不是革命本身取得的,这方面的收益的确很小。但是宗教改革的结果却间接地促进了各个方面的进步。 
首先,它使人们熟悉了《圣经》。教会从未严令禁止人们读《圣经》,但也没有鼓励普通凡人研究这本圣书。现在每个正直的面包匠和烛台制造师终于可以拥有一本圣书了,可以在工棚里独自研究它,得出自己的结论,完全不必担心在火刑柱上被烧死。 
熟悉可以抵消人们在一无所知的神秘事物面前的敬畏利恐惧感。在宗教改革后的两百年见,虔诚的新教徒相信自己从《旧约》中读到的一切,从巴拉姆的驴子到乔纳的鲸鱼。那些敢于质询一个逗号的人(博学的阿伯拉罕·科洛威斯的“带有启发性的”元音点)知道最好别让大家听到他们怀疑的窃笑。这倒不是因为他们仍然害怕宗教法庭,而是因为新教牧师有时会使他们的生活很不愉快,众口纷坛的责难所导致的经济后果即使不是毁灭性的,也会十分严重。实际上这本书是一个由牧民和商人组成的小民族的历史,但是长期不断地研究它却逐渐产生了后果,这是路德、加尔文和其它改革者未能预见的。 
假如他们预见到了,我肯定他们会和教会一样,讨厌希伯莱文和希腊人,小心谨慎地不使《圣经》落入凡世俗人之手。到头来,越来越多的治学严谨的学生只是把《圣经》当作一本有趣的图书来欣赏,在他们看来,里面的许多描写残忍、贪婪和谋杀的鲜血淋漓令人发指的故事绝不会是在神示下写成的,根据内容的性质判断,那只能是处于半野蛮状态的民族的生活写照。 
从这以后,许多人当然不去再把《圣经》看成是唯一的智慧源泉。自由思考的障碍一旦扫除,被阻塞了近一千年的科学探索潮流便沿着自然形成的渠道奔腾而去,一度中断了的古希腊和古罗马哲学家的成果又从二十个世纪以前丢下的地方重新捡了起来。 
还有一点从宽容的角度来看更为重要,宗教改革把西欧和北欧从一个权力专制中解脱了出来,这个专制尽管披着宗教组织的外衣,但实际上却是罗马精神专制的不折不扣的翻版。 
信仰天主教的读者很难苟同于这些观点,但他们也会对这场运动怀有感激之情,因为它不仅是无法避免的,而且对他们的天主教义也同样带来了一些益处。本来,天主教会这个一度神圣的名字已经沦为贪婪和暴虐的代名词,所以教会才绞尽脑汁,千方百计扫清这些指责。 
取得的成功还甚为辉煌。 
十六世纪中叶以后,梵蒂冈不再容忍波尔吉亚人了。诚然,教皇和从前一样,仍然都是意大利人,要改变这种规矩实际上是不可能的,就如同古罗马时期受信任的大主教们在选举教皇时要是挑上一个德国人、法国人或其它任何一个外籍人,下层百姓非把城市闹得天翻地覆不可。 
新教皇的选举万分慎重,只有最德高望重的人才有希望当选。新主人由忠诚的耶稣会会士辅佐,开始彻底的大清洗。 
放纵胡为的事情不再有市场了。 
修道院的神职人员必须研究(也就是服从)修道院创始人定下的规矩。 
在文明城市里,行乞的僧人踪影全无。 
大家对宗教改革的不屑一顾态度已经消失,继之而来的是热切向往圣洁有益的生活,做善事,竭力帮助那些无力承担生活重担的不幸的人。 
即使如此,教延还是未能收回已经失去的大片疆土。按地理概念讲,欧洲北半部人信奉新教,只是在南半部保留了天主教。 
不过,如果我们把宗教改革的成果用图画来说明,那么欧洲实际发生的变化就更为清晰。 
在中世纪,有一座包罗万象的精神和智力的监狱。 
新教徒的造反摧毁了旧的建筑,并用现成的材料建立起自己的监狱。 
一五一七年以后,出现了两座地牢,一座专为天主教徙,另一座是为新教徒。 
至少原定的计划是这样的。 
可是新教徒没有受过长达数世纪的如何进行迫害和镇压的训练,他们想建立一个没有反对者的禁地,却失败了。 
大批桀骜不驯的囚徒从窗子、烟囱和地牢的门口逃跑了。 
没过多久,整个地牢大厦陷于崩溃。 
到了夜晚,异教徒便整车地搬走石头、大梁和铁棍,次日早晨用它们建造了一座自己的小堡垒。它的外表很象一千年前格雷戈里大帝建造的普通监狱,但缺乏必要的内在力量。 
堡垒一旦投入使用,新的规定和制度一旦被张贴在门上,大批心怀不满的信徒便蜂拥出走了。他们的上司,即现在的牧师教长由于从未掌握过旧式执行纪律的方法(逐出教会、酷刑、处决、没收财产和流放),只好无可奈何地站在一旁观望着已经下定决心的乱民。这帮叛逆按照自己的神学所好建起了一道防卫木桩,宣布了一套暂时能迎合他们信仰的全新教旨。 
这一过程经常往复,最后在不同的禁地之间形成了精神上的“无人区”,求知者可以在这里自由闲逛,正直的人们可以放任暇想,下会受到阻碍和干扰。 
这就是新教为宽容事业带来的帮助。 
它重建了人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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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伊拉斯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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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伊拉斯谟
撰写每本书都会出现危机,有时出现在前五十页,有时却直到稿子快要结束时才冒出来。的确,一本书如果没有危机,就象一个孩子没有出过天花一样,也许这正是问题的所在。 
这本书的危机在几分钟前出现了,因为想在一九二五年撰写论述宽容思想的著作似乎相当荒谬,也因为我迄今为这部基础研究而花费的那么多宝贵时光和艰辛劳苦可能徒劳无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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