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男》第23章


凯布与那两名年长的同伙截然不同。那二人表现出社会病态性的越轨,而他则身材矮小,毫无生气,精力不集中,根本看不出是个能进行暴力犯罪的人。真梨子认为,即使他犯了罪,那也肯定是受两位年长者强行逼迫或威胁而致,但就枪杀幼儿一案,年长的两位少年证言一致,而且凯布不但没有反驳,甚至只言不发,所以,不可能再去为他争辩事实情况。判决日期正在逼近,若判有罪,这三人无疑将被送到少年监狱。凯布的精神鉴定已持续了半年,真梨子执著地同沉默不语的凯布交往。越是同他相处,真梨子越是感到凯布的去处应该是收容孤儿、失足少年等的养护设施,而不是监狱。她认为,凯布需要的不是处罚,而是治疗。
三个月悄然逝去,凯布终于开始开朗起来。首先,他张口说话了。尽管有时仍发生些错乱或认知障碍,但其症状渐渐减轻了。真梨子下定决心,要超越鉴定医生的立场,尽量不让凯布进监狱。一直默默无言、不表露感情的凯布突然泪流满面哭诉了案发经过。其内容之悲惨简直令人不禁掩耳。
案发那天,因酗酒并服用毒品而烂醉如泥的吉米握着手枪,说要对人射击,凯布当即表示反对,显然,事实并非“吉米以外的二人也双手赞成”。凯布与年长的二人发生口角,最后那二人撇下凯布,双双去了城里。凯布在森林中的小窝棚里睡了一觉,而两个伙伴在傍晚回来后提出要和好。凯布理所当然地愉快应允。二人说要到湖边去打打手枪,凯布虽然不情愿,但考虑如再反对,势必有损刚和好的气氛,只好决定相陪。凯布一直害怕手枪,所以连摸一下都不敢。
到了湖边,见水边的树干旁有个大纸箱。吉米提议大家比试一下,看谁能击中纸箱,于是,三人轮番射击。轮到凯布,他一咬牙抠动扳机,后坐力着实让他吃了一惊。然而,子弹却正中纸箱。年长的二人见此,立即哄闹说凯布是个神枪手。
打完子弹,吉米向纸箱走去。凯布也紧随其后,三人俯视着满是弹孔的纸箱。箱子已成筛子一般。年长的二人面面相觑,蓦地狂笑不已,随后又对着凯布高叫:“你小子真棒!现在你也成人啦!”凯布受二人赞誉,似乎也飘飘然起来,便对二人说:“不就是打了几枪嘛,何必这么闹腾!”听了这话,二人更是狂笑吆喝,凯布简直如坠五里云雾中。
吉米从地面拿起了纸箱。地面上躺着个幼儿,凯布起初不明其由,还以为是布娃娃呢!然而,当他发现地面上流淌着鲜血时,顿时受到强烈冲击,全身颤抖起来。随后凯布的记忆便中断了。
从听到凯布告白之日起,真梨子便开始了孤身奋战。她给那些对处理凯布有影响力的人打电话、写信,申请谋面,还拜会了法官和法庭精神科医生,并召集该地的社会活动家开了说明会。鉴定中心的同事及友人也都积极协助真梨子。但是,无论如何也没形成市民运动程度的巨大潮流。真梨子利用工作之暇连续搞了半年多的演讲和说明会,可不仅没有取得预期效果,反而听众数每况愈下。
真梨子决意采取最后手段,去会见被杀幼儿的父母。只要他们免予向法院起诉凯布,就可直接救出凯布。真梨子同朋友一起驱车到了位于波士顿郊区的幼儿父母家。年轻的父母知道真梨子是凯布的鉴定医生后,拒绝与之会谈,后经真梨子朋友的不懈规劝,才勉强同意让她进屋。真梨子内心痛苦极了。她现在明白了失去孩子的父母心情是多么悲痛,然而,对真梨子来说,凯布并不是单纯的罪犯,而是应该拯救的患者。真梨子一边自我鼓舞,一边向他们说出了凯布的精神状态和告白内容,恳求他们予以同情。在真梨子诉说时,母亲只是紧攥手帕低头不语。
“如果能拯救那位少年的性命,你们的心情或许能好点吧!”
一直默默听着真梨子诉说的年轻父亲对着真梨子说:
“恶魔随地拉屎,你们就到处为他们擦屁股。那帮臭小子随意伤人,从老人手中抢夺仅有的退休金,将幼儿作为射击的活靶子。尽管如此,你却说他们身上还有优点,惩罚他们是非人道的行为。非人道,非人道!难道受指责的不是他们,而是被他们杀掉儿子的我们吗?”
结果,会谈以不欢而散而告终。真梨子绝望地走出那户家门。
以前,真梨子一直自以为是个能分清善恶的人。她为犯罪受害人诊治精神创伤,以愈合他们的伤口;她在鉴定中心分析犯罪者的心理状态……等等,都缘于她比任何人都更加憎恨人间的罪恶。
明明知道委托人有罪,也要为了金钱和名声争获无罪的法庭律师们,即使听到犯罪受害人的可怕遭遇,也不感到丝毫恐怖和怜悯。倘若他们的宗旨是对被害人的遭遇不动感情,对常常是犯罪者的委托人不抱憎恶和恐怖,那么,真梨子的宗旨则是对犯罪受害人动以真情,对犯罪者一直抱有厌恶感和恐怖感。然而,当真梨子走出那户人家时,则感到善恶难辨了。
“你到底站在哪个立场上?”
道别时被杀幼儿的母亲对着真梨子后背掷出的这句话,至今仍在她脑海中回荡。
22
9点31分,列车正点到达松本车站。虽然站台比较闲散,仍可看到几个登山者的身影。他们个个都是重装在身:背着捆上睡袋的大帆布包,脚穿登山靴,手拄登山镐。与他们去松本电车站台的方向相反,真梨子径直出了车站大厅。外面虽晴空万里,却是寒风飕飕,遥望群山,但见被雪覆盖的山棱线闪耀着银白色的光芒。
租车店就在站前。一进门,那店主就像一直等着真梨子到来似的,早已做好了登记表格的准备。
“要是认不清路了,就赶快返回!”
稍胖的店主一边递给真梨子车钥匙,画好通往伊能住处的路线图,一边反复叮咛着。真梨子答应他一定照办,并对店主的热情表示感谢,尔后钻进了车中。
驶出街道,两边便是广阔的冬芜农田。田地中间有小车站,周围簇集着十几户人家。小河旁边,有人在田地里焚烧堆起来的枯草。穿过苹果园旁的小道,真梨子同骑自行车的中学生并排等待铁路道口的栏杆抬起,不由得沉浸于短暂的旅情之中。
在岛岛从国道158号线右转,立刻产生出置身群山的感觉。车道旁边是条大河,放眼望去,满目连绵的群山,虽然这与刚才的景致大致相同,但河面与山岩的表情则有微妙的变化。这道河不是田间流淌的小河,而是清冽的溪流;这座山也不是从城里眺望到的那种单纯的地面隆起,而是似乎拒绝人们轻易踏入的悬崖峭壁。或许是心理作用吧,真梨子觉得车外的空气也突然紧张起来。
穿过岛岛谷,在二俣往左拐,车子直奔南泽而去。经岩鱼留小屋、德本岭观望台,真梨子按租车店老板画的地图驱车来到了梓川河。河对岸是步行道,再往后是广阔浓密的落叶松林。右边可见明神岳和前穗高岳,左边可见一座长长的吊桥。吊桥的后面被山坡的林海遮掩,看不到桥的另一端。
真梨子的目光从吊桥后深处稀疏的桦树林移开,紧盯在险陡的大峭壁上。山岩被朝露打湿,受太阳照射,放出道道青光。峭壁的后面是穗高连峰。真梨子将车停在路边,顿时感到身子像被铁丝缚住似的不能动弹,两只手也只能紧握方向盘。惟有目光在空中漫游,犹如置身悬崖峭壁之顶,眺望遥远的彼方。望着望着,真梨子不知不觉地想起铃木一郎的事来。
没有情感并非只是不会哭笑,而是他不能理解会哭会笑的人的一切情感。
普通人依靠解读面部表情、动作、声调的意思来完成自然交流,而没有情感的人观察普通人的举止和动作,只能认为是一种奇妙的信号。必须在这种奇妙而又不可解的动作与表情中生活的人的孤独感,当然不能等同于在一个语言完全不通的国度里独自生活的孤独。
即使逐一记下举止和动作的意义,靠模仿这些举止和动作来装扮成有情感的人,也决不能理解情感。即使能与他人交谈,随对方的言语而笑,他的立场也完全相异,与住在决不能同他人交往的世界中毫无二致。
例如铃木一郎,他肯定从未爱过异性,也未经历过只要心上人来到身旁心就颤抖、只要手拉手就心旷神怡、疲劳顿消的感受吧!人不断相互吐露感情,以求共有感情。可以说人生的大部分都是为此而费力劳神。假如做不到这一点,那就既不能转换心情,也不能驱除疲劳,一刻也得不到自我解放。这就同一生一世监禁在等身大的樊笼里一样。
事情并非仅此而终。如果没有情感,就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