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温柔_蟋蟀》第56章


今天,门前的空地上难得没有停满汽车,大厅里也没有了那个俊俏的引宾员小徐。程显直接走到酒吧间,里面果然不似平时的宾朋满座,零星的几个客人散落在各处,孤魂野鬼一般没有声息。音响里静静地放着邓丽君的《漫步人生路》:“在你身边,路虽远,未疲倦。伴你漫行,越过高峰,另一峰却又见……”
吧台边的高桌子前,杨淮放和桑梓心平气和地坐在那儿打扑克。那副架势就像是乡村午后晒着太阳拉家常的老农和农妇。尽管程显知道这两个人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发生肉`体上的关系,可这并不影响他们俩相处起来如同老夫老妻老相识,在这合家团圆的正月里,两人对坐在这里安安静静地打扑克牌。
程显冲着他们看了一会儿,走过去,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新年快乐。”
杨淮放手一抖,手里掉下两张牌来,“多少年没人对我说这四个字了!”他看着程显道。
程显和妈妈桑同时笑了,两人都笑得颇为沧桑。
桑梓让人给程显倒了杯饮料,“今天没茶没酒,服务生初七才回来上班,我好不容易找几个大姐给我对付这几天……话说你今天怎么想起过来了?”
程显沉默片刻,“我过两天就走了,来跟你们打个招呼。”
桑梓他们两个都转过脸来看他,“你又要走了?那骏骏他……”
说话的是妈妈桑。
杨淮放摸着扑克牌,“三十那天我见到骏骏来着,没觉着他有什么异样,你——跟他谈过了?”
程显没回答他们的话。过了一会儿,他问:“骏骏搬家了吗?”
“搬家?没听说,应该还是住在他原来的公寓,只听他说过阵子可能会去外地读书……怎么了?”
程显听了,点一点头,知道一切终于结束了。
看到他的神态,又看到他长久地沉默,那两个老江湖脸上渐渐都现出一种知晓一切的神情。
杨淮放把扑克牌归拢到一起,他拍拍程显的肩,“没事,放心——面包会有的,小娇妻也会有的!”
对面,桑梓掏出一根细细的香烟,点起来吸了两口,然后一侧脸,对着吧台之上那块“请勿吸烟”的牌子缓缓喷出烟雾。
蓝烟缭绕,缱绻缠绵。
杨胖子犹在大力地给程显鼓劲儿,“有朝一日,有朝一日,一个强匪,一个真正的强匪,会带着他心爱的小娇妻远走高飞!”
桑梓吸了两口烟,她看一眼程显,起身走到吧台另一端。不一会儿,音响里的音乐停了,几声调试过后,另一首歌曲轻轻地流淌而来,像溪流一样蜿蜿蜒蜒——
“你说你爱了不该爱的人,
你的心中满是伤痕。
你说你犯了不该犯的错,
心中满是悔恨。
你说你尝尽了生活的苦,
找不到可以相信的人。
你说你感到万分沮丧,
甚至开始怀疑人生——
早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
你又何苦一往情深?
因为爱情总是难舍难分,
何必在意那一点点温存。
要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
在每一个梦醒时分。
有些事情你现在不必问,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
妈妈桑一个人立在顶光灯下吸烟,从程显他们的方向只看到她半个侧脸。妈妈桑极少吸烟,就跟程显极少喝酒一样,真要做起来,都是因为命乖运蹇,心中不乐。千愁万绪的歌声中,程显面向顶光灯的方向,看那灯光下冉冉袅袅的青烟,一圈圈上升,扩大,又渐次地散去,如同那些仅有的留不住的好时光。
杨淮放在歌声初起时愣了一愣,他瞧瞧近处的程显,又瞧瞧远处的桑梓,一边用手抹脸,一边在心里感慨地摇头。“情”这一字,他这辈子是不打算体验太多了,这种又甜又苦,这种能甜到极致又能苦到极致的神性之物,哪里是他这种凡夫俗子能够承受得起。
一个人影出现在二楼的栏杆边,顶光灯的柔光映出他的面孔。杨淮放凭着直觉往那儿瞥了一眼,随即微微睁大了眼——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新世界”?
只见岳文龙手插在裤袋里,一个人立在栏杆边,静静地望着杨淮放他们坐着的方向。
杨淮放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岳文龙是在看他。他用余光打量岳文龙,再一次认定这个小子已经长成了一个俊美可怕的人物,一个对人心和人命皆不感兴趣的活在自己冰冷的宫殿中的人物,——所以,这个冰宫王子一直在看着的人是……
“你说你爱了不该爱的人,
你的心中满是伤痕。
你说你犯了不该犯的错,
心中满是悔恨……”
千回百转的旋律中,只有不绝的蓝烟在向上,向上,带着点点滴滴的思绪,一点点地飞升,湮灭。
过了两日,程显拎着礼品盒到叔叔家拜晚年,毫不意外地被叔叔和程亮先后埋怨了一通,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又不一起吃年夜饭,亏我们还买了那么多菜,结果还是跟前几年一样,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如今鞭炮也不给放了,一个年过得冷冷清清,一点过年的样子都没有……”
那边程亮就道:“但还是可以偷偷去城外放的,那边没有人管。不过哥你也真是的,动不动手机就关机,想说句话拜个年都联系不上,连你在哪儿我们都不知道,有时候真让人挺担心你的。”
程显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好脾气地微笑着。他的眼里有一种海水从沙滩上退潮后的空荡荡的平静,无悲亦无喜。
他听了程亮的话,道:“这次去外地,办了新的手机号,马上告诉你们。这次我一定不关机。”
这时婶婶端着碗盘走出来,“人家程显有大事要忙,关机是不让你们这些闲人瞎捣乱。”
叔叔马上就不乐意,“程显才不会这样想人。”
婶婶鼻子里哼哼,赶程亮去厨房帮忙,“别光坐着吃干饭,一年忙到头,过个年也还指着我来忙,哪天把我累死了看你们怎么办?”
背着婶婶,叔叔拍拍程显,呶呶嘴,意思是让他别往心里去。
程显始终温和地笑着,他想,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往他心里去了,不是么?
初七那天,程显提前退了房,被扣了些押金,却也无所谓了。带着些不值钱的行李,他坐上南下的列车,连夜离开了春天里的Y城,他名义上的故乡。他转了一趟车,又换了两次长途汽车,最后坐黑车来到四季艳阳的少民聚居地,再一次住进黑藏家里。
见到他,黑藏倒是没一点意外,“哦,哦,你这次要待多久?住的长,房租有优惠!”
程显笑了笑,“不一定,看心情。”
程显在群山环抱的少民聚居地住下,像一只兽终于回归岩穴山林,每日追鹰逐兔,渴饮溪边水,饿食新死肉。阳光斑驳的午后,兽爪啪嗒啪嗒地踩在厚厚的松针上,金灿灿的光线下,上百只蚊蚋绕着他飞来飞去。
程显直挺挺地睡在黑藏提供给他的行军床上,每天差不多都睡上近十二个小时。每次黑藏从网吧值夜回来,都评价程显说:“你这每天比我那小侄女睡得还多。”黑藏的侄女半年前出生,如今还在吃奶。
程显好脾气地笑笑,他的脾气从来没有这样好过。每天近一半的时间用在睡眠上,这让他的日子过得容易些。
起床后吃饭,两顿并一顿,在网吧里心不在焉地坐上一下午,换黑藏或是黑藏的伙计回去休息。过不多久,看看天色又黑,晚饭后很快又到了睡觉的时间。
每每程显捧着饭碗,靠在网吧的门槛上眺望西天的火烧云,其金红磅礴之势绝不亚于半日前的日出。他面向西方,整个面孔被映照得橙黄灿烂,这时他通常会忘记了咀嚼,冲着如火如荼的夕照望出了神。在这样壮观宏丽的自然之景中,他以为他看到了某种类似于永恒的东西。这永恒之物某种程度上震撼了他,也安慰了他,但并未让他完全的超脱。
程显也从没想过超脱,他只是自欺欺人地平静着,用长时间的睡眠来同时放空自己的头脑和肉`体,以便这一日日过得飞快。本来,他还以为自己会失眠,实际上,他每一觉都睡得不错。虽然睡得并不深沉,朦胧之际总有个淡淡的影子在晃动,可是他学会了“视而不见”。
醒来之后也无所事事,除了替黑藏看网吧赚些零头花花。不过那个狡黠的少民总是自作主张地把工钱从他的房租里减去,而不是给他现金。对此,程显习惯性耸肩。如今他对什么都不太在意,别人对他说什么,他都微微地带着笑。偶尔黑藏跟他聊天,说他“你这?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