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妖物语》第41章


藏于怀内,将锦匣原样放回,当天便向宗盛请求赐马,连夜奔回主公身边。
追至三井寺后,我将宝刀献给主公,三位入道公果然精神大振,接过宝刀反复摩挲,将其小心地收入怀中,道:“竞,你不愧是我的心腹家臣,万里无一的勇士!且不说你是如何运用智谋,从平家盗出此宝,单是能将这号令天下的武家重宝献于主公的忠义之心,便是万金也难以换来的!有了这把宝刀,不愁我军打不了胜仗!哈哈,平清盛,你的好日子总算到头了,接下来便是我源氏三位赖政的天下了!”
得到宝刀后,三位入道公放弃了撤往奈良的决定,而是在宇治桥附近的平等院内扎营,等待平家大军到来。五月二十三日中午,平家大军三万八千余骑,翻越木幡山,杀奔宇治桥头。三位入道公命人将宇治桥的桥板拆掉,两军隔河相峙,战马嘶鸣,杀声震天。平家见近取不得,便命弓手上前,朝着主公和伊豆守所在的本阵位置放箭。我方的武士五智院但马见状拍马上前,抡起大长刀将乱箭纷纷斩落,待连珠箭稍歇,五智院退回本阵,仅战马非要害处中了一箭,浑身则毫发无伤。平家武士见此景大为惊异,称其为“斩箭但马”。
乱世时代,豪杰辈出。见平家人迟迟不敢进军,众僧兵中走出一人,自报姓名道:“吾乃三井寺堂众净妙房明秀,出家之人,本不该滥开杀戒,然平家欺君罔上作乱朝纲,如今又对皇家贵胄刀剑相向。此等恶行,相信即便神佛也不会坐视不理!我今日便代神佛讨伐尔等逆贼,不服气的尽管上来,较量较量!”语罢挺身持弓,傲然而视。
净妙房是三井寺中有名的神射手,平家武士久闻他箭无虚发,此刻出于忌惮,无人敢率先上前。净妙房连喊三遍,见无人出列应战,便大吼一声发箭如雨,其背负的二十四支黑羽箭,接连射死十二人,伤十一人,只剩最后一支箭时,净妙房甩掉弓箭,脱下鞋袜,赤足踩上宇治桥没有桥板的桁粱,挥舞着大长刀向对面的敌兵冲去。桁粱既滑且窄,下面河水奔流汹涌,瞧一眼都令人目眩。然而净妙房却如履平地一般,连劈带砍,击杀五敌。在砍翻第六人时,大长刀劈中硬甲,从中间一折两段。他随即丢掉大长刀,拔出太刀再战。刀影翻飞,顷刻又毙八人,砍第九人时太刀又折,净妙房竟拔出腰间仅剩的短刀,与敌军近身肉搏!三井寺中竟有本领如此高强的法师,实在是让人钦佩不已。
见净妙房入阵连毙数十人,已立头功,众武士与僧兵纷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三井寺中还有一名唤作一来的法师,勇力不逊净妙房,此时见净妙房手持短刀与敌众搏击,刀短势穷,不由心急如焚。然而桁粱狭窄,一来法师绕不过净妙房,又无法上前帮忙,情急之下伸手按在净妙房肩上,借力跃起,跳到中间,道声:“借过,净妙房。”便用大长刀与十五名平家武士战在一起,连砍数人,终因寡不敌众,当场战死。净妙房却得以获得喘息之机,负伤撤回。于阵后验伤时,净妙房铠甲上的箭孔刀痕竟多达六十三处,其中洞穿五处,所幸皆无大碍。净妙房自己简单处理了伤口,自知无法再战,便换上僧衣,折弓为杖,口诵佛号,自往奈良去了。众人见状,无不叹服。
众僧兵及武士为净妙房和一来法师所激,纷纷效仿,站在桥桁上阻击敌军。战死的滚落河中,后来者便又紧随其后,奋勇争先,个个居上。宇治桥久攻不下,平家却损兵折将。正当主公以为首战即将如此告捷时,位于侧后方的平等院方向忽然传来喊杀之声——原来平家阵中一员智将足立又太郎见两军僵持不下,如此下去待奈良援兵赶到,绝无胜算,因而率领三百余骑绕行至宇治川下游,冒险泅渡。在其冷静沉着的指挥下,三百余骑最终得以过河,无一被冲走,随即迂回到我军后方,杀入平等院中。
我军腹背受敌,阵型立刻变乱。主公担心留在平等院中的高仓宫安危,连忙策马回救。阵前失去主将指挥,顿时失势,平家大军见机立刻射退桥上众人,命士兵拆了附近民宅,铺上桥板,又有武士仿效足立又太郎之举,骑马强渡宇治川,虽因不谙水性,被冲走了数百骑,但二万八千余骑人马,大部分还是得以上岸。大军登陆,势不可挡,我军一下陷入被动之中。战况逆转,主公自平等院内寻得高仓宫,搀扶上马,告别道:“今日寡不敌众,情势难料,恐怕是要与殿下永诀了。殿下请自保重,可速速前往奈良,集结援军,或有可能逆转形势,东山再起!”高仓宫呜咽纵马,逃离平等院,向奈良奔去。主公则与家将们留下断后,开弓放矢,掩护高仓宫。
平等院内之战况,不可谓不是惨烈异常!主公次子大夫判官兼纲、养子六条藏人仲家及其子仲光先后阵亡;伊豆守仲纲伤重,切腹自裁;此时从后方又传噩耗:高仓宫被绕过平等院追击的平家武士赶上,中箭落马,已被斩首。追随其鞍前马后的三十余名当世英雄——鬼佐渡、荒土佐、金光院六天狗等,悉数战死。
主公闻报,知大势已去,绝望中退入后苑,准备自裁。他唤来我与亲信家臣渡边长七唱,作为介错人,叹道:“吾为雪耻而立志,为重振朝纲而起兵,有高仓宫之声望,尔等之忠心,又得了‘武家之天下’宝刀,为何还是会在此处败亡呢?唉,难道严岛大明神所赐之刀,真的只会保佑平家子孙吗?”说罢拔出贴身的宝刀,引刀自尽。不料刀锋出鞘,触及皮肉,竟无丝毫损伤。主公大惊,举刀查看,原来此刀看似精美,实则是在刀身上贴有一层银箔,而银箔下面只是一把木刀!
“泷口竞,你……”见“宝刀”转眼之间变为木刀,渡边长七唱立刻拔刀,怒目相我,以为是我调换宝刀私自藏匿,反而害了主公。我正百口莫辩之际,主公却忽然苦笑起来,阻止了长七唱:“我听说清盛的父亲平忠盛为官时,曾因受宠而遭众卿嫉妒,甚至有遭殿上暗杀之忧。为了吓退百官又不冒犯宫讳,忠盛做了把贴银箔的木刀假以防身。忠盛死后,平家子孙将此刀作为护佑平安的镇物,想来便是它了……呵呵,竞,你对我的忠心我一时一刻都未曾有过怀疑,只是这一次……是时运不济,我源氏三位入道赖政的劫数到来,如此而已。”
吾闻主公之言,简直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原本作为家臣,因误盗“宝刀”而至主公败亡,已是万死不辞之重罪,如今却还要依靠主公之言洗脱污名,还证清白,更是令在下愧不能当。以至于手不能握刀,泪无法止溢。主公临行前高声诵佛十遍,作辞世歌一首,歌云:
此身如草木,
埋没尘土中;
实事诚可哀,
花谢不再开。
咏罢引太刀⒂自裁,刀尖破腹而出,渡边长七唱洒泪为主公介错,用衣襟包裹首级,突围而出,将首级沉入宇治川中。以免首级为敌军所夺,再遭凌辱。
主公、少主、高仓宫、众同僚已皆先我而去。竞再无生念,只是倘若落入平家士卒之手,怕是又要遭到一番屈辱折磨。主公死后,吾守着他的尸身脱甲下拜,取出他腹中之刀,置于肋下……回想起这数十年的戎马岁月,真仿佛三月樱花般炫目而短暂,又如同酒后醉梦般空渺虚无。廊外的喊杀声近了,大限已至,吾已不能再写。望这份手卷将来能被有缘人拾得,正我源氏赖政君臣威武之名。吾之一生,忠勇无二,杀敌无数,唯有一事可叹——当时从平家盗出的,若是那把真的宝刀,主公之结局,是否可以不必如此凄凉呢?
四、督御前之婢
嵯峨山的花儿又开了,原本荒芜的山原间,因有了这些无名小花的点缀,竟然也有了些许令人陶醉的春色。今日是夫人圆寂周年的忌日,我特意准备了香烛祭品,又采摘了一把野花,前往夫人的坟茔前洒扫。
我是这清间寺的女尼小净,原本是高仓天皇宠姬督御前的侍婢,数年前与夫人一同被迫出家,到今日,已过去了数个年头。曾经鲜花一般妩媚动人的夫人,如今业已入土,再看不到这山间短促的春光。而我所能做的,也只有年年为她祭扫这无人铭记的孤坟,为她和高仓天皇祈祷冥福,如是而已。
遥想夫人未出阁前,乃樱町中纳言成范的爱女,貌美且贤,又抚得一手好琴。当时身为中宫的建礼门院⒃因正与葵御前争宠,便命人将夫人接进宫来,献于圣上,我也便随着夫人一起入宫。夫人初时有些害怕,好在天皇陛下是个温柔亲切的好人,未出几日,两人便琴瑟和睦,牵手共赏银汉,手指双星许下海誓山盟。我当时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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