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忧愁》第15章


〃即使我是白痴,您也会这样回答我。〃我叹气道,〃您常常让我感到您超过我……〃
〃这是年龄问题。〃她说,〃如果我不比您多一点自信,那就太讨厌了。要那样,那就是您来影响我了!〃
她哈哈大笑起来。我觉得自己生气了:
〃那不一定是坏事。〃
〃那将是灾难。〃她说。
她突然放弃这种轻松的声调,转而正视我的眼睛。我很不自在,动了动身体。即使在今日,我也不能习惯人家跟你说话时死盯着你,或走到你跟前,以确保你听他说话的方式。再说,这也是失算,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我想的只是脱身,后退,我嘴里说〃是,是〃,心里却想着各种策略,以便换脚,逃到房间另一头。对他们的固执,他们的轻率,那些排他性的要求,我会勃然大怒。幸而安娜并不自认为应该如此对待我。可是她满足于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就使我说话时装出的轻松、漫不经心的声调难以保持了。
〃您知道韦伯那层人怎样了结一生吗?〃
我心里想:〃韦伯和我父亲那层人。〃
〃在小河里呗。〃我快活地说。
〃到一定年纪,他们不再有魅力,如人们所说的,样子也不行了。他们不再能喝酒,然而他们还想女人,不过他们为了摆脱孤独,必须付钱给她们,并且承受许多小牵累。他们被人嘲笑,十分可怜。他们正是在这种时刻,变得多愁善感,苛求挑剔…俄见过许多人就这样变成了穷愁潦倒的人。〃
〃可怜的韦伯!〃我说。
我不知所措。这就是威胁着我父亲的结局。这是真的!至少,如果安娜不来照管他,这种结局就会威胁他。
〃您没有想到这点吧。〃安娜说,带着怜悯的微笑,〃您不太想将来的事,不是吗?这是年轻人的特权。〃
〃我求求您,〃我说,〃别这样提起我的年轻。我是尽可能少地利用它,我不认为它使我有权利得到各种特权或者任何谅解。我并不看重它。〃
〃那悠着空什么呢?看重您的安宁,您的独立!〃
我怕这样的谈话,尤其怕与安娜谈。
〃什么也不看重。〃我说,〃您知道,我什么也不想。〃
〃你们让我有点恼,您父亲和您。你们什么也不想。…你们干不成什么大事情。你们不知道……你们就这样自爱吗?〃
〃我不自爱。我不管自己。我也不力求自爱。有时候您迫使我把生活搞复杂,我几乎为此很急。〃
她开始哼起歌来,脸上显出沉思的神态。我熟悉这支歌,可我记不起是什么歌了。
〃这是什么歌,安娜?这叫我心烦…〃
〃我不知道。〃她又微笑起来,有点泄气的样子,〃躺在床上吧,好好休息。我上别处继续我关于家庭智力的调查。〃
〃自然,〃我想,〃对父亲来说,这很容易。〃我在这里就知道他会说:〃我什么也不想,是因为我爱您,安娜。〃不管她是多么聪明,这个理由在她看来也是过得去的。我小心地伸直身体,重新把头理在枕头里。尽管我对安娜说了那些话,我还是思绪万千。事实上,她肯定说得过分悲惨了;过25年,父亲将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六旬老者,长着满头银丝,略微嗜好威士忌,喜欢回忆丰富多彩的往事。我们将一同出门,将由我来给他讲述我的胡闹行为。
他将给我以规劝。我意识到我把安娜排斥在这种将来的生活之外。我不能够,我无法做到把她纳入其中。在这套混乱不堪、一会儿冷清悲凉,一会儿充满鲜花、响着吵闹声和陌生口音,经常拥塞着行李的房间里,我不可能注意到安娜当作最珍贵的财富带到每处地方的秩序、安静和和谐。我怕无聊怕得要死;自从我确实爱上西利尔,并与他有了肉体关系以后,对于无聊的作用,我大概没有那么怕了,我和西利尔的爱使我大大减轻了惧怕心理。但我怕无聊、怕安静仍然胜过一切。为了求得内心的平静,我们,父亲和我非要外部的动荡不可。而这点,安娜大概是不会允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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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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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与我自己的事,我谈了很多,而对于父亲的事,却谈得很少。这并非因为他在这个故事里不是重要角色,也不是因为我对他不感兴趣。我从未像爱他那样爱过别人;在那时期激动我的所有感情之中,对他的爱是最深厚、最稳定、最为我所珍视的感情。我太熟悉他,以至不能有意地谈他,而且我也觉得自己离他太近。然而,正是他,我要多作些说明,以便使他的行为变得可以接受。他并不是个虚妄之徒,也不是个利己主义者。不过,他轻浮,无可救药的轻浮。甚至我也不能像谈一个不可能有深厚感情、不负责任的人那样谈他。他对我的爱不可能是轻率地产生的,也不可能视为当父亲的一般习惯。他能够因为我而受苦,在这方面任何人都比不上我。而我呢,某一天我曾产生的失望,难道不仅仅是因为他那抛弃的手势,掉开的目光?……他从不把我置于他的情欲之下。有些晚上,为了把我送回家,他大概放弃了韦伯称之为〃天赐良机〃的机会。可是除此以外,他也可能听任个人的意愿,听任变换无常的、轻浮的性情所支配,这点我不能否认。他并不思考问题,对于任何事物,他都试图作一种他认为合理的生理学的解释:你觉得自己丑吗?那么多睡少喝吧。同样,对于他有时感到的对一个女人的强烈情欲,他也并没有想到压下它,或者激发它,直到使它变成一种更复杂的感情,他是实利主义者,但是体贴人,宽容人,总之,非常善良。 
他对艾尔莎的情欲使他烦恼,不过还不像人们可能认为的那样。他并不那样想:〃我将欺骗安娜。这意味着我没有这样爱她。〃而是这样想:〃真叫人烦恼,我对艾尔莎的这种欲望!
得快点打消它,不然我会和安娜闹纠纷。〃再者,他爱安娜,他钦佩她。他近些年都是与一系列轻佻的,有点愚蠢的女人来往,是她让他改变了过来。她既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又满足了他的肉欲和感受力。因为她理解他,给他提供了她的智慧和经验,以同他自己的智慧和经验作比较。现在,他是否意识到她对他的感情的真诚严肃,我还不大肯定!在他看来,她是理想的主妇,是我的理想的母亲。但他认为她是〃理想的妻子〃,并且想到由此引来的所有责任吗?我不这样认为。我确信,在西利尔和安娜看来,他和我一样不正常。当然这是带着柔情说的。然而这并不阻止他有一种使人激动的生活。因为他认为生活平淡,便把所有的活力投入其中。
我在制定把安娜逐出我们生活的计划时,并没有想到父亲,我知道他会自慰,就像从前发生的一切那样:一次断情没有一种有规律的生活让他难受。与我一样,真正能触及他、损害他的,只有习惯与期待。他和我,我们是同一类人。我时而寻思这是高尚、纯粹的流浪者类,时而又寻思这是麻木、可怜的追求享乐者类。
那时期他痛苦,至少恼怒。对他来说,艾尔莎成了过去生活的象征,成了青春、尤其是他的青春的象征。我觉得他想死了对安娜说:〃亲爱的,原谅我一天;我必须去那女子那儿,弄明白我不是小老头。我必须再次感觉她肉体的疲倦,以使自己安宁。〃可是他无法向她启齿,这倒不是因为安娜吃醋,或十分贞洁,这方面的事难以商量,而是因为她大概在下面这种基础上才同意与他一起生活:轻浮的放荡时代结束了;他不再是一个中学生,而是一个成年人;她把一生交给他,因此他也应该规规矩矩做人,不能做个意志软弱的可怜虫,为自己的轻浮所支配。不能为这一点谴责安娜,这就像计算一样是十分正常的、合理的事情。不过这不能阻止父亲渴求得到艾尔莎,阻止他以渐渐胜过任何欲望的渴望,以人们对禁物的双倍的意欲来渴求得到她。
无疑,在那个时期,我能把一切安排好。我只消叫艾尔莎向他让步,并找个什么借口,领安娜去尼斯或别的什么地方度过下午就行了。回来时,我们将发现父亲变得轻松,对合法的或至少一回巴黎就变成合法的爱情充满了柔情。然而也有这样一点是安娜所不会容忍的:
她与别人一样曾是一个临时的情妇。她的尊严,她的自重使我们的生活变得多么困难呀!……
然而我没叫艾尔莎向他让步,也没要安娜陪我去尼斯。我希望父亲心中的欲望恶化,使他犯错误。我不能容忍安娜鄙视我们过去的生活,浅薄地蔑视曾是我和我父亲的幸福的东西。
我并不愿意凌辱她,而是希望让她接受我们的人生观。必须让她知道我父亲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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