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第95章


了一地,我在黑暗中很难把它们全捡起来,因此便开开门,拿出一支蜡烛,于是,在烛光下,我们很快就把钱全捡起来了。外公也亲自动手帮我捡,并且告诉我,这里总共七十戈比,说罢就走了。我回到家后,把钱给了妈妈,并把一切都告诉了她。妈妈的病情又恶化了,我也病了一夜,第二天还浑身发烧,但是我想的只有一样,因为我在生外公的气,等妈妈一睡着,我就上街到外公家去,还没走到,我就站到桥头。这时,那家伙走了过去……”
“就是那个阿尔希波夫,”我说,“就是我曾经说过的那人,尼古拉·谢尔盖伊奇,也就是跟一个商人到布勒诺娃家,在那里挨了一顿揍的那家伙。当时内莉是第一次见到他……接着说吧,内莉。”
“我拦住他,向他要钱,要一个银卢布。他看了看我,问道:‘一个银卢布?’我说:‘对。’当时,他笑起来了,对我说道:‘跟我走吧。’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跟他走,这时突然来了个老头,戴着金边眼镜——他向我弯下身子,问我为什么偏偏要这么多呢?我告诉她妈妈病了,就要这么多钱买药。他问我家住哪儿,他记了下来,便给了我一张票子,是一个银卢布。那家伙看到戴眼镜的老头后就走了,再没叫我跟他一块儿去。我走进一家小铺,把卢布兑成了铜币;而把其中的三十戈比用纸包了起来,放在一边,留给妈妈,剩下的七十戈比我也用纸包了,故意捏在手心里,去找外公。我一走到他的住处,就推开门,站在门口,两手一抡,把所有的钱都扔给了他,钱在地板上滚了一地。”
“‘给,把您的钱拿去!’我对他说,“因为您诅咒妈妈,妈妈不要您的钱,’我砰的一声带上了门,立刻逃走了。”
她两眼开始闪闪发光,她带着一种天真的挑战神态望了一眼老爷子。
“活该,”安娜·安德烈耶芙娜说,把内莉紧紧地接到身边,看也不看尼古拉·谢尔盖伊奇,“他这是活该;你那外公又坏又心狠……”
“嗯!”尼古拉·谢尔盖伊奇含含糊糊地说道。
“说下去,以后怎么样,以后怎么样了呢?”安娜·安德烈耶芙娜焦急地问道。
“我从此再不去看外公,外公也再不来找我了,”内莉回答。
“唉,就剩下你跟你妈,这日子怎么过呢?唉呀,你们也真可怜,真可怜!”
安德烈耶芙娜叫道,“要知道,在楼梯上冷呀!”他经常给妈妈看病,吩咐她吃药。内莉怯生生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妈妈的病情更加恶化了,她已经很少下床,”内莉继续道,她的声音开始发抖,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我们的钱已经一点没有了,于是我就跟大尉太太出去要饭。大尉太太挨门挨户地乞讨,也在街上拦住过往君子要钱,就靠这过日子。她告诉我,她不是乞丐,她有文书,文书上写明她的官衔,而且也写明她穷。她把这些文书拿给别人看,人家看了文书就给她钱。也就是她告诉我的,向大家乞讨并不可耻。因此我就跟她一起去要饭,人家就布施给我们,我们也就靠这过日子。后来妈妈知道了这事,因为别的房客开始数落她,说她是臭要饭的,后来布勃诺娃就来找妈妈,她说,还不如让妈妈叫我上她那儿去哩,这样就不用要饭了。她过去就常来找妈妈,还给妈妈拿来钱;妈妈不要她的,布勃诺娃就说:您干吗不肯放下架子呀;她常常让下人送吃的东西来。可现在她又提到了我,妈妈就哭了,很害怕,布勒诺娃因为喝醉了酒,就开始骂她。她说,我本来就是个臭要饭的,所以才会跟大尉太太出去要饭,当晚她就把大尉太太捧出了公寓。妈妈听到这一切后就哭了,后来突然下了床,穿好衣服,拉着我的手要出去。伊万·亚历山德罗维奇不让她去,但是她不听,于是我们就出去了。妈妈勉强能走路。每分钟都要在街上坐下来歇歇,我一直扶着她。妈妈老说要去找外公,让我带她去,这时候天早黑了。我们忽然走到一条大街;这里,在一幢大楼前,来来去去的停了不少马车,而且有许多人从屋里出来,窗户里到处是灯光,可以听见音乐。妈妈停了下来,抓住我的胳膊,对我说道:‘内莉,要做个穷人,要一辈子做个穷人,别去求他们,不管是谁来叫你去,也不管是谁来找你,都别会。你本来是可以到那儿去的,既有钱,又可以穿上漂亮衣服,但是我不愿意你这样。他们都是些坏蛋和狠心的人,你要听我的话:永远做个穷人,要干活,去乞讨,如果有人来领你走,你就说:我不愿意到您那里去了——这是妈妈生病的时候对我说的,我要一辈子听她的话,”内莉加了一句,激动得浑身发抖,小脸蛋涨得通红,“我要一辈子伺候人和干活,我上你们家来也是来干活和伺候你们的,我不愿意做你们的女儿……”
“得啦,得啦,我的宝贝儿,得啦!”老太太叫道,紧紧地搂着内莉。“你妈说这话的时候,她有病。”
“神经不正常,”老爷子不客气地说。
“就算神经不正常吧,那又怎么啦!”内莉猛地向他转过身去,接巷道,“就算她神经不正常吧,但是她这么叮嘱我,我就要一辈子这么做。她对我说完这话,甚至都晕过去了。”
有个大学生常常来找棺材匠;他经常给妈妈看病,吩咐她吃药。内莉的小嘴哆嗦起来,但是她费了老大劲,硬是咬牙克制住了自己。老爷子问,又走回来,坐到自己那把安乐椅上。她躺着。
“我的主啊!”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叫道,“有病,在大街上,还是大冬天?……”
”内莉回答。我的天使,”她说,“我要听你说下去。让那些狠心的人……”难道我就没有别的鞋了吗?我立刻匆匆地告诉他,妈妈已经没一文钱了,房东仅仅因为可怜我们?
“有人想把我们抓进警察局,但是有位先生过来帮我们说了话,他问了我们的住址,给了我们十个卢布,就咐吩用自己的马车把妈妈送回我们家。从此以后,妈妈再也没有下过床,过了三星期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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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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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却不知为什么长时间地看着他……甜蜜地拥抱之后,又一再重复道。“噢,娜塔莎!你可曾梦见过我们吗。
但是他已经把她搂在自己的怀里了!……
他搂着她,把她跟孩子似的抱了起来,抱到自己坐的安乐椅上,让她坐好,自己则跪倒在她面前。他亲吻她的手,亲吻她的腿;他急煎煎他亲吻着她,急煎煎地想把她看个够,仿佛还不相信她又跟他在一起了似的,还不相信他又可以看见她,听见她说话了似的——她,他的女儿,他的娜塔莎!安娜·安德烈耶芙娜两手搂着她,嚎啕大哭,把她的脑袋紧贴在自己胸前,就这么厮搂厮抱着,一动不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的孩子!……我的生命!……我的欢乐!……”老爷子语无伦次地呼唤道,抓住娜塔莎的两只手,就像恋人似的望着她那苍白、消瘦,然而美丽的脸蛋,望着她那双噙满晶莹的泪珠的眼睛。“我的欢乐,我的孩子!”他一再重复道,接着又不再言语,用一种极端虔敬的狂喜望着她。“人家怎么,怎么跟我说她瘦了呢!”他带着一种急巴巴的、仿佛孩子般的笑容对我们说道,他还一直跪在她面前。“瘦了,不错,脸色也有点苍白,但是你瞧她,多漂亮呀!比从前更漂亮啦,是的,更漂亮啦!”他又补充了一句,但是内心的痛苦,一种由快乐而产生的痛苦,又不由得使他欲言犹止,这痛苦仿佛把他的心劈成了两半。
“内莉,你怎么啦,我的孩子!”老爷子叫道,想要拥抱她。但是她却不知为什么长时间地看着他……大家都向卧室跑去。
“爸爸,您站起来吧!您倒是站起来呀,”娜塔莎说,“要知道,我也想亲吻您呀……”
“噢,亲爱的!你听见,听见了吗,安努什卡①,她这话说得多好呀,”于是他又像抽风似的拥抱了她一下。
人家怎么,怎么跟我说她瘦了呢!”他带着一种急巴巴的、仿佛孩子般的笑容对我们说道,他还一直跪在她面前?
“不,娜塔莎,我要,我要趴在你脚下,直到我的心听到你宽恕了我,因为我现在永远,永远也没法得到你的宽恕啦!我抛弃了你,我诅咒了你,你听见吗,娜塔莎,我诅咒了你——我居然能做出这种事来!而你,而你,娜塔莎:你能相信我曾经诅咒过你吗!你相信了——你不是相信了吗!不应该相信啊!你不要相信嘛,就是不要相信嘛!你的心好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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