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1899年作品》第11章


这种天气哪儿引得出什么大道理来呢?暴风雪就是暴风雪,如此而已。……”中午他们吃早饭,然后在这所房子里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他们站在窗前。
“列斯尼茨基还躺在那边呢,”雷仁暗想,瞧着旋风卷起的雪尘在雪堆上发狂般地打转。“列斯尼茨基还躺在那边,证人也在等着呢。……”大家谈到天气,谈到暴风雪照例只闹两天两夜就停了,很少超过两天。六点钟大家吃午饭,然后打牌,唱歌,跳舞,最后吃晚饭。这一天过去了,他们上床睡觉。
夜间,将近黎明,风雪停了。早晨人们起床,看着窗外,光秃的柳树立在那儿一动也不动,枝子衰弱地搭拉下来,天色阴沉,没有一丝风,仿佛大自然在为自己的胡闹羞愧,在为那些疯狂的夜晚,为了放纵自己的感情而羞愧似的。从早晨五点钟起,车子已经套上马,马儿排成纵列,站在台阶边等待着。等到天色大亮,医师和侦讯官就穿上皮大衣和毡靴,跟主人告别,走出来。
在台阶旁边,跟车夫并排站着的是那个熟悉的“巡警”伊里亚·洛沙津,他没戴帽子,肩上斜挂着一个旧皮包,周身是雪,脸孔通红,汗水淋淋。一个听差走出来要扶客人上雪橇,给他们盖腿,他严厉地瞧着洛沙津,说:“你站在这儿干什么,老鬼?走开!”
“老爷,老百姓心里不踏实,……”洛沙津说,满脸洋溢着纯朴的笑容,他终于看到他等了那么久的客人,分明很满意。
“老百姓心里很不踏实,孩子们哇哇地哭。……他们以为你们又回城里去了。……发发慈悲吧,我们的恩人。……”医师和侦讯官什么话也没有说,坐上雪橇,到绥尔尼亚村去了。
「注释」
①指一八六一年俄国废除农奴制。
②指俄石,旧时俄国容量。散体物:1俄石等于209。91升;液体:1俄石等于3。08升。
③谢尔盖的小名。
④引自普希金的长诗《叶甫盖尼·奥涅金》第五章 ,第二节 。——俄文本编者注
⑤法语:《一小杯柯里科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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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小狗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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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小狗的女人

据说在堤岸上出现了一个新人:一个带小狗的女人。德米特利·德米特利奇·古罗夫已经在雅尔塔生活了两个星期,对这个地方已经熟悉,也开始对新人发生兴趣了。他坐在韦尔奈的售货亭里,看见堤岸上有一个年轻的金发女人在走动,她身材不高,戴一顶圆形软帽;有一条白毛的狮子狗跟在她后面跑。
后来他在本城的公园里,在街心小公园里遇见她,一天遇见好几次。她孤身一个人散步,老是戴着那顶软帽,带着那条白毛狮子狗;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就都简单地把她叫做“带小狗的女人”。
“如果她没有跟她的丈夫住在这儿,也没有熟人,”古罗夫暗自思忖道,“跟她认识一下,倒也不坏呢。”
他还没到四十岁,可是已经有一个十二岁的女儿和两个上中学的儿子了。他结婚很早,当时他还是大学二年级的学生,如今他妻子的年纪仿佛比他大半倍似的。她是一个高身量的女人,生着两道黑眉毛,直率,尊严,庄重,按她对自己的说法,她是个有思想的女人。她读过很多书,在信上不写“b”这个硬音符号,不叫她的丈夫德米特利而叫吉米特利;他呢,私下里认为她智力有限,胸襟狭隘,缺少风雅,他怕她,不喜欢待在家里。他早已开始背着她跟别的女人私通,而且不止一次了,大概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一讲起女人几乎总是说坏话;每逢人家在他面前谈到女人,他总是这样称呼她们:“卑贱的人种!”
他认为他已经受够了沉痛的经验教训,可以随意骂她们了,可是话虽如此,只要他一连两天身边没有那个“卑贱的人种”,他就过不下去。他跟男人相处觉得乏味,不称心,跟他们没有多少话好谈,冷冷淡淡,可是到了女人中间,他就觉得自由自在,知道该跟她们谈什么,该采取什么态度;甚至跟她们不讲话的时候也觉得很轻松。他的相貌、他的性格、他的全身心有一种迷人的、不可捉摸的东西,使得女人对他发生好感,吸引她们;这一点他是知道的,同时也有一种什么力量在把他推到她们那边去。
多次的经验,确实沉痛的经验,早已教导他说:跟正派女人相好,特别是跟优柔寡断、迟疑不决的莫斯科女人相好,起初倒还能够给生活添一点愉快的变化,显得是轻松可爱的生活波折,过后却不可避免地演变成为非常复杂的大问题,最后情况就变得令人难以忍受了。可是每一次他新遇见一个有趣味的女人,这种经验不知怎的总是从他的记忆里消失;他渴望生活,于是一切都显得十分简单而引人入胜了。
有一天将近傍晚,他正在公园里吃饭,那个戴软帽的女人慢慢地走过来,要在他旁边的一张桌子那儿坐下。她的神情、步态、服饰、发型都告诉他说,她是一个上流社会的女人,已经结过婚,这是头一次到雅尔塔来,孤身一个人,觉得在这儿很寂寞。……那些关于本地风气败坏的传闻,有许多是假的,他不理会那些传闻,知道这类传闻大多是那些只要自己有办法也很乐意犯罪的人们捏造出来的;可是等到那个女人在离开他只有三步远的那张桌子边坐下,他就不由得想起那些关于风流艳遇和登山旅行的传闻,于是,来一次快当而短促的结合,跟一个身世不明、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女人干一回风流韵事这样的诱人想法就突然控制了他。
他亲切地招呼那条狮子狗,等到它真走近,他却摇着手指头吓唬它。狮子狗就汪汪地叫起来。古罗夫又摇着手指头吓唬它。
那个女人瞟他一眼,立刻低下眼睛。
“它不咬人,”她说,脸红了。
“可以给它一根骨头吃吗?”等到她肯定地点一下头,他就殷勤地问道:“您来雅尔塔很久了吧?”
“有五天了。”
“我在这儿可已经待了两个星期了。”
他们沉默了一忽儿。
“光阴过得很快,可是这儿又那么沉闷!”她说,眼睛没有看着他。
“讲这儿沉闷,这不过是一种惯常的说法罢了。一个市民居住在内地城市别廖夫或者日兹德拉,倒不觉得沉闷,可是一 到了这儿却说:”唉,沉闷啊!哎,好大的灰尘!‘人会以为他是从格林纳达①来的呢。“
她笑起来。后来这两个人继续沉默地吃饭,象两个不认识的人一样,可是吃过饭后他们并排走着,开始了一场说说笑笑的轻松谈话,只有那种自由而满足的、不管到哪儿去或者不管聊什么都无所谓的人才会这样谈天。他们一面散步,一面谈到海面多么奇怪地放光,海水现出淡紫的颜色,那么柔和而温暖,在月光下,水面上荡漾着几条金黄色的长带。他们谈到炎热的白昼过去以后天气多么闷热。古罗夫说他是莫斯科人,在学校里学的是语文学,然而在一家银行里工作;先前他准备在一个私人的歌剧团里演唱,可是后来不干了,他在莫斯科有两所房子。……他从她口中知道她是在彼得堡长大的,可是出嫁以后就住到斯城去,已经在那儿住了两年,她在雅尔塔还要住上一个月,说不定她丈夫也会来,他也想休养一下。至于她丈夫在什么地方工作,在省政府呢,还是在本省的地方自治局执行处,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楚,连她自己也觉得好笑。古罗夫还打听清楚她名叫安娜·谢尔盖耶芙娜。
后来,他在自己的旅馆里想起她,想到明天想必会跟她见面。这是一定的。他上床躺下,想起她不久以前还是个贵族女子中学的学生,还在念书,就跟现在他的女儿一样,想起她笑的时候,跟生人谈话的时候,还那么腼腆,那么局促不安,大概这是她生平头一次孤身一个人处在这种环境里吧,而在这种环境里,人们纯粹出于一种她不会不懂的秘密目的跟踪她,注意她,跟她讲话。他想起她的瘦弱的脖子和她那对美丽的灰色眼睛。
“总之,她那样儿有点可怜,”他想着,昏昏睡去了。

他们相识以后,一个星期过去了。这一天是节日。房间里闷热,而街道上刮着大风,卷起灰尘,吹掉人的帽子。人们一整天都口渴,古罗夫屡次到那个售货亭去,时而请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喝果汁,时而请她吃冰淇淋。人简直不知躲到哪儿去才好。
傍晚风小了一点,他们就在防波堤上走来走去,看轮船怎样开到此地。码头上有许多散步的人;他们聚在这儿,手里拿着花束,预备迎接什么人。这个装束考究的雅尔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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