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第2章


“格莉塔给我说,你们今儿晚上不打算坐出租马车回蒙克斯顿了,加布里埃尔。”凯特姨妈说。 
“不了,”加布里埃尔说,转身向她的妻子,“我们去年可受够了,是吗?你记不记得,凯特姨妈,格莉塔给冻成什么样子了?马车窗子一路上咯咯咯地响,车过梅里翁之后,东风就往车里灌,可真够呛的。格莉塔害了一次重感冒。” 
凯特姨妈一本正经地皱着眉,他说每句话她都点一次头。 
“非常对,加布里埃尔,非常对,”她说。“你尽可能仔细总是不错的。” 
“可是要说格莉塔她呀,”加布里埃尔说,“要是依着她,她准会冒着雪走回家去的。” 
康罗伊太太笑了。 
“您别听他的,凯特姨妈,”她说,“他可真烦死人了,什么为了汤姆的眼睛晚上要用绿灯罩呀,要让他练哑铃呀,强迫伊娃吃麦片粥呀。可怜的孩子!她简直见了麦片粥就恨!……哦,可你们怎么也猜不出,他现在逼我穿些什么!” 
她发出一串响亮的笑声,对她丈夫瞧了瞧,他爱慕和幸福的眼光正从她的衣服上移到她面孔和头发上。两位姨妈也亲切地笑着,因为加布里埃尔的婆婆妈妈的作风,向来是她们的笑柄。 
“套鞋!”康罗伊太太说,“这是最新的玩意儿。只要路上有点潮湿,我就得穿上套鞋。甚至今儿晚上,他也要我穿上,可是我不肯。下次他要给我买的,该是一套潜水服了。” 
加布里埃尔神经质地笑着,接着好像要让自己安心似的的拍拍领结,这时凯特姨妈笑得都直不起腰了,这个笑话让她非常开心。朱莉娅姨妈脸上的笑容不久便消逝了,她闷闷不乐的眼神转向她侄儿的脸庞。停了一会儿,她问: 
“套鞋是什么呀,加布里埃尔?” 
“套鞋吗,朱莉娅!”她姐姐惊讶地说。“天哪,你难道不知道套鞋是什么?你把它穿在你……穿在你的靴子上,格莉塔,是吗?” 
“是的,”康罗伊太太说,“用古塔胶做的。我们俩现在都各有一双了。加布里埃尔说大陆上人人都穿的。” 
加布里埃尔皱皱眉头说,似乎稍微有点生气: 
“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嘛,可是格莉塔认为非常好笑,她说,套鞋这个词儿让她想起 
克瑞斯蒂剧团(克瑞斯蒂剧团:十九世纪美国人乔治•克瑞斯蒂在纽约创办的一种剧团,有白人扮演黑人演唱黑人歌曲,直到二十世纪初,人们仍习惯称这种剧团为“克瑞斯蒂”剧团。)的演员。” 
“可是,告诉我,加布里埃尔,”凯特姨妈思路敏捷、措词得体地说,“你当然找好房间了,格莉塔刚刚说……” 
“噢,房间没问题,”加布里埃尔回答。“我在格列沙姆订好一间。” 
“说真的,”凯特姨妈说,“办得好极了。还有孩子们哪,格莉塔,你不为他们担心吗?” 
“哦,就一个晚上嘛,”康罗伊太太说。“再说,贝茜会照顾好他们的。” 
“说真的,”凯特姨妈又说了,“有个像她那样的保姆该多称心,一个你能靠得住的人!瞧那个莉莉,我敢说,我不知道这阵子她怎么啦。她简直跟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加布里埃尔正想就这一点向姨妈问几个问题,然而她突然停住话,目送她妹妹走开去,朱莉娅晃晃悠悠地往楼下走,正从楼梯扶手上伸长脖子朝下望。 
“啊,我问你,”她几乎是烦躁地说,“朱莉娅上哪儿去了?朱莉娅!朱莉娅!你上哪儿去呀?” 
朱莉娅已经下了一段楼梯了,又走回来,态度温顺地报告说: 
“弗雷狄来了。” 
同时传来一阵掌声和钢琴手的最后的装饰性乐段,说明华尔兹舞结束了。客厅门从里向外打开,几对舞伴走了出来。凯特姨妈急忙把加布里埃尔拉向一边,俯在他耳边悄悄说: 
“溜下楼去,加布里埃尔,求求你,看他对不对头,要是喝醉了,就别让他上楼来。我敢说他是喝醉了的。我敢说他是的。” 
加布里埃尔走到楼梯旁,从扶手栏杆上往下倾听。他能听见两个人在餐具间谈话的声音。然而他听出了弗雷狄•马林斯的笑声。他脚步很重地走下楼去。 
“真让人宽心,”凯特姨妈对康罗伊太太说,“有加布里埃尔在这儿。有他在这儿,我总是觉着安心点儿……朱莉娅,瞧,戴丽小姐跟鲍尔小姐得吃点儿点心。谢谢您弹得漂亮的华尔兹舞曲,戴丽小姐。真叫人觉着愉快。” 
一个高高的,面容干瘪的人,生一撮硬挺的灰白小胡髭,皮肤黝黑,正跟他的舞伴打客厅出来从旁边走过,说道: 
“我们也来点儿点心好吗,莫坎小姐?” 
“朱莉娅,”凯特姨妈当即说,“这是布朗先生和弗朗小姐。朱莉娅,陪他们跟戴丽小姐和鲍尔小姐一道去。” 
“我是个讨女士们喜欢的人,”布朗先生说,嘴巴噘得小胡子都翘直了,把满脸的皱纹都笑出来了。“您知道,莫坎小姐,她们那么喜欢我的原因是……” 
他没说完这句话,马上就陪三位女客往后屋去了,因为他见凯特姨妈听不清他说话。后屋正当中摆了两张拼在一起的方桌,朱莉娅姨妈正跟看楼人一块儿把一张大台布拉直,铺在桌子上。餐具柜上整齐地排列着杯盘碗碟和一束束的刀叉和汤匙。方型大钢琴合上盖子,顶上也当餐具柜用,放着各种菜肴和甜食。屋角一只小些的餐具柜前有两个年轻人站着,在喝苦味蛇麻子啤酒。 
布朗先生把他受托照管的女士们引到那里,开玩笑地请她们三位都尝点女宾用的混和甜饮料,又热,又浓,又甜。她们说她们从没喝过烈性的饮料,他便为她们开了三瓶柠檬水。然后他请年轻人当中的一位让一让,拿起有玻璃塞的细颈酒瓶,给自己满满儿斟了一杯威士忌。当他呷一口酒品品味道的时候,两个年轻人恭敬地看着他。 
“上帝帮助我,”他笑眯眯地说,“正是医生吩咐我喝的。” 
死者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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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干瘪的面庞上展出一副比较开朗的笑容,三位女士对他的诙谐报以音乐般的笑声,笑得前后摇晃着身子,肩膀激动地抽搐着。其中最勇敢的一位说: 
“噢,布朗先生呀,我敢说医生从来不会这样吩咐的。” 
布朗先生把他的威士忌又啜了一口,侧身做了个鬼脸,说道: 
“啊,你们瞧,我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卡西迪太太,据说她讲过:‘喂,玛丽•格兰姆斯,假若我不喝,您就强迫我喝,因为我感觉我需要喝。’” 
他发热的面孔向前探得有点儿太亲热了,他又装出一副非常俗的都柏林腔调,所以这些年轻女士们,出于同一种本能,都一声不响听着他。弗朗小姐,她是玛丽•简的一个学生,问戴丽小姐她弹的那支华尔兹舞曲叫什么名字;布朗先生发觉人家不注意他了,便立即转向两位青年,他们比她们更能赏识他一些。 
一位红面孔的年轻女人,穿一身蓝紫色衣裳,走进屋里来,激动地拍着说大声说: 
“跳四对舞了!跳四对舞了!” 
凯特姨妈紧跟她进来,大声说: 
“两位先生,三位女士,玛丽•简!” 
“哦,这儿有伯金先生和克里根先生,”玛丽•简说,“克里根先生,您和鲍尔小姐跳舞好吗?弗朗小姐,让我给您找位舞伴吧,伯金先生。哦,现在都好了。” 
“三位女士,玛丽•简,”凯特姨妈说。 
两位年轻人恭请三位女士跳舞,玛丽•简转向戴丽小姐。 
“噢,戴丽小姐,您真是太好、太好了,已经给两场舞伴奏过,可是我们今晚上的确是太缺少女舞伴了。” 
“我一点儿不在意呢,莫坎小姐。” 
“不过我有一位出色的舞伴介绍给您,巴特尔•达西先生,那位男高音。回头我还要请他唱一个。整个都柏林都在入迷地谈论他呢。” 
“漂亮的嗓子,漂亮的嗓子!”凯特姨妈说。 
钢琴已经两次弹起第一节舞的序曲,玛丽•简便把她请到的几位急忙带出这间屋。他们刚出去,朱莉娅姨妈就慢腾腾地踱进来,向身后望着什么。 
“怎么回事儿,朱莉娅?”凯特姨妈急切地问。“是谁呀?” 
朱莉娅正拿进一卷餐巾来,转过身向着她姐姐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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