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物》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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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拉礼拜六晚上很晚的时候回来,第三天再离开。前呼后拥的都是他的那些常客,他的那些奉承者:卡里克特…兰昆,阿尔芒 · 雷苏尔,还有其他人,金融家和政客。他从不跟让…卢克说一句话。礼拜六的晚宴上,让…卢克总是坐最后面的位子、桌子最靠边的地方,在爱蒂从前的家庭教师和撒拉的秘书中间。
只有岳母有时候会朝他投来微微一笑,但却是偷偷地,带着羞怯,显然害怕触犯了撒拉的严厉禁令。撒拉本人也很少说话。在这张饭桌上,从来不允许有什么放纵抑或是轻浮的含沙射影。用餐的人一起叫,一起笑。但他只满足于伸出脑袋听他们说笑,一副沉思的、接近忧郁的表情,使让…卢克深受震动。
在夏天的黄昏,这里不亮灯;亮光来自花园,照在树叶上流光溢彩。丽丝 · 撒拉让自己的花边长袖落在盘子的两边。有些女人总是会在外表打上某一个年份、某一个日子的烙印,那一定是她一生最重要的日子,她则好像暗暗地烙上了1910至1912那个年份的印记。她那双美丽的黑眼眸,她那白皙的皮肤,她那细瘦的胳膊,她那像包裹一样的帽子,所有这些使她的脸部显得有些奇怪,显得远离这个时代。她非常温柔,她很细腻、善良,那些只经历过幸福氛围的女人才有的善良。她的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动作放松、自然,很是迷人。当客人们沉默片刻,就会听见她在安静中询问她的邻座,语调中确确实实地充满惶恐:
“莫里亚克把世界涂上如此残败的色彩,您觉得他有道理吗?……可我,我只找寻事物美好的一面。”
她的脖子和肩部围着一条粉红色的披巾,漫不经心地玩着这条平纹披巾的长长的角,把手给包住,带着温柔迷人的微笑,透过轻盈的织物看着自己白皙的手指。
说到家里的朋友、每个礼拜天都要来丽雷的兰昆时,她说:
“一个多么优雅的男人啊……他敏感得就像个女人,像个艺术家,他的心灵是那么美丽……”
说到一个因为品行不端出了名的女人时,她则说:
“可怜的小姑娘,她可真是魅力四射啊……她名声不好,但她对我无话不说。她的生活是无可指责的。”
而说到阿尔芒 · 雷苏尔,她说:
“假如你和我一样了解他……他被一个女人无耻地背叛了,他对这个女人曾经是百分之百地信任。我看见过他痛苦的样子。真残忍。”
她的缺点是相信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视她为知己,把她当朋友。
“我是我女儿的朋友。”她曾说,还说她也是自己丈夫的朋友,丈夫却从没有向她和别人说过他的生意或者快乐。她说:
“他在没有向我咨询之前,决不会贸然采取行动。没有我,他会六神无主。”
在丽雷,她喜欢躺在一间淡紫色和淡黄色相间的小客厅里,小客厅的墙壁上都是书。她是绝无仅有的珍本收藏家:那些锁在镶有金栅栏的书架里的大开本图书内文她从来都不去剪开。
“漂亮的书,”她眯起眼睛说道,“不是拿来读的,而是像花一样拿来闻的……”
在她旁边的一张小桌子上,总放着一本莎士比亚的书,是袖珍本,灰色麂皮精装。她从来都没打开过这本书,但是,当她下楼到花园里时,总能听到她用抱怨的声音叫唤她的仆人:
“朱丽叶,给我拿手套、小阳伞和我的莎士比亚……”
在餐桌上,在漫长的晚宴中,让…卢克总不开口,而是聚精会神地聆听和观察。
他听着卡里克特…兰昆说话,他看着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美丽眼睛在整个饭厅里巡游,永远也不停下来。他听着兰昆的声音,那声音远近闻名,丽丝 · 撒拉是这样说的:
“部长的声音像美人鱼一样迷人,有时温柔甜蜜,有时声如洪钟。”
他多么擅长使用自己的声音啊,抑扬顿挫到了完美无缺的程度,就像他使用自己的脸、自己的表情和自己那双漂亮的手一样,那双手也是特别引人注目的,纤细、灵巧,手指像纺锤一样细长,到了手指节那里微微鼓起,到了指头那里就变尖了,就像是魔术师的手,幻术师的手。有时候,他把手举到嘴边,轻轻地交叉着放在嘴唇下面,半个面孔被遮住了,向来宾们投去敏锐而探究的目光,但他的目光是如此明亮,如此变幻不定,使人只能看见其光芒,却不见其任何思想。
这门婚姻是个跳板!(2)
他对别人说数字、说社会上的新闻就很反感,但一说到理想和不切实际的空想,他就来神了。
他用一种十分迷人的漫不经心的神态说:
“我们更明确一些,甚至生硬一些……”
然后就诗兴大发,豪情万丈。
他天真得可爱。有时候,他企图掩饰自己的天真,他抽着雪茄做沉思状,专心得就像一个吃奶的孩子,引得周围的人窃窃私语:
“部长今晚有心思……”
但没过多久,那么做就让他心烦了。他笑着,做出媚态,打趣,陶醉于别人的欣赏和赞美之中,向左右两边兴奋地眨着眼睛,递着狡黠、会意的眼神,仿佛在想:
“我很滑稽吗,嗯?……这么一来,没有谁比我更严肃了,你们知道吗?……我完全不知疲倦!……”
大家听着他的话,表面上谄媚,心底里却在嘲笑,然后,当他沉默片刻的时候,所有的人同时说话,声音又高又尖,足以压过聚集在一个小空间里的二十或者二十三人的喧闹声。女宾总是有些无精打采,默默地听着,什么也不说,一丝含糊的微笑凝固在嘴唇上;她们把手交叉着放在前面,仿佛把她们的光彩都留给在夕阳余晖中熠熠闪光的精美的戒指。
然后轮到阿尔芒 · 雷苏尔发言。这个人一身横肉,红光满面,鼻子肥大,但鼻孔精致歙动,嘴唇很红很厚,浓密的棕色头发在前额上形成一个发绺,耳朵是血红色的,有很大的耳轮。他带着沙哑的勃艮第口音,讲起话来慢条斯理。他说道:“我守财奴农民的旧地产……”或者“我农民的谨小慎微”。当他说到自己的村庄,自己的房子时,说出的话就变成了抒情诗,尽管他的发言通常比不上卡里克特…兰昆精彩,他也感觉到自己要稍逊一筹,但他试图用冷嘲热讽和真诚的农民语调来战胜他,但当说到他那“一小块土地”时(“我,也有一小块土地。”他说道),用的是热烈诗意的语言去颂扬它,直让兰昆皱眉头。部长凑到女邻座那边,低声说道:
“这个正直的阿尔芒,当他说自己小时候放过母羊时,忘记了他是把放羊当作消遣的:他的父亲是百万富翁,是当地的小国王。可我呢,我至少知道什么是土地。我在贝利格有一栋破房子,我都是在那里度假。他每四年都要回一次家乡,那倒是真的,但是在选举的时候。”
在雷苏尔深陷的小眼睛里闪着隐隐约约的微光。这两个人显然相互仇视,但雷苏尔觉得自己的样子像个不记仇的老好人,而卡里克特…兰昆决不相信他的宿敌内心深处对他没有某种好感。他俩越过玫瑰花向对方投去微笑:
“这个善良的兰昆……”
“这个正直的雷苏尔……”
然而,到了6月底,人们不再同时邀请他们了。阿尔芒 · 雷苏尔公开表示反对部长,企图毁掉兰昆。从那一天起,他俩轮流参加撒拉家的晚宴:这个礼拜天是雷苏尔,下一个礼拜天就是兰昆。
此刻,晚宴结束了。让…卢克下楼来到空寂的花园里。那一年夏天是名副其实的夏天,热得要命,没有一丝的风,天上也没有一朵云。到傍晚的时候,河面上的天空形成了一片火光。让…卢克慢慢地走着,满腹心事。尽管费了很大的劲,他还是找不到任何工作。他不止一次地想过,他的岳丈跟他的接二连三的失败不会没有关系。让…卢克会被撒拉容忍到孩子出生的时候。幸好有维希纳的那所房子,到10月份之前它都是空着的,使他们可以平静地度过夏天,可到秋天怎么办呢?……他该怎么办?继续接受撒拉的钱、他的施舍,直到爱蒂提出离婚的那一天吗?她已经后悔嫁给他了,但她现在还处在婚姻的那个阶段,还羞于觉得自己不幸,而首要任务是“保全面子”。他该怎么办?他将如何生活?……他从来也没想过自己可能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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