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桃皇后》第6章


他醒了,已经半夜。明月照亮了他的房间。他看看时钟:差一刻三点。他不想睡了,便坐在床沿回想老伯爵夫人的丧礼。
这时有个人从街上透过窗户看了他一眼,立刻就走开了。格尔曼根本没有在意。过了一分钟,他听到,有人推开前房的门。格尔曼想,是他的勤务兵跟往常一样喝醉了酒夜游归来。但是,他听到的却是陌生的脚步声。那人穿的是便鞋,只听得叭嗒叭嗒。门推开,一个全身白衣白裙的女人走进来。格尔曼还当她是自己的老奶妈,心下好生奇怪:这么晚了,是什么事情把她引到这里来了呢?但那一身全白的女人溜过来,站到他面前——格尔曼认出了
老伯爵夫人!
“我违背我的初衷来找你,”她说,声音非常坚决,“但是,我有责任来答应你的请求。三点、七点、爱司可以连连赢牌,不过得有个条件:一昼夜之内你只能打一张牌,并且,从此以后,一生不再赌博。我可以饶恕你害死了我,不过得有个条件,你要跟我的养女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结婚……”
说完,她悄悄转身,走到门口便不见了,只听得便鞋叭嗒叭嗒。格尔曼听见门厅的门砰关了,又看到,有个人从窗外看了他一眼。
格尔曼许久才定了神。他走进另一间房里。勤务兵睡在地板上。格尔曼费了好大的气力才把他擂醒。勤务兵象往常一样烂醉如泥,从他嘴里是不能够打听出什么名堂的。通门厅的门已经闩了。格尔曼回房,点燃一枝蜡烛,把适才所见所闻记录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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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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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慢①!”
①原文为赌博用语,意为“请不要下注”。
“您怎么敢对我说‘且慢’?”
“大人!我说了:‘且慢!”
两个凝固不动的思想不可能同时存在于同一个精神本性之中,正如同两个物体不可能同时占住物质世界的同一空间一样。三点、七点、爱司这三张牌迅即遮盖了格尔曼脑子里的死老太婆的形象。三点、七点、爱司——不离他的脑瓜,挂在他的嘴唇上。见到一位年轻的女郎,他就说:“身材多苗条啊!……真是个红心三点。”有人问他:“几点钟了?”他回答:“差五分七点”。每一位大腹便便的汉子在他眼里便是一个爱司。三点、七点、爱司,梦里也紧紧追逐他,能幻化成无奇不有的物象:三点开成三朵火红的石榴花,七点变成哥特式的拱门,爱司却原来是一只伟大的蜘蛛。千思万虑集中到一点:赶快利用这珍贵的秘密。
他已经打算退休了,已经筹划出门远游了。他已经盘算去巴黎公开的赌场上大显身手,借迷人的命运女神的无边法力捞它一大把钱财。一个偶然的机会使他避免了如许的奔波劳碌。
莫斯科成立了一个阔佬赌徒协会,由著名的切卡林斯基担任主席。此人在赌场混了一辈子,曾经挣过一百万,赢回来的是期票,输出去的却是现金。他积数十年之经验,因而赢得了同伴们的信赖,他门招天下客,厨师手艺强,为人谦和,性情爽快,这些又使得他受人尊敬。这时他来到了彼得堡。年青人蜂拥到他那儿,为了赌牌而忘了跳舞,宁可牺牲跟美人儿的调情,甘愿拜倒在法老的驾前。纳鲁莫夫把格尔曼带到了他那儿。
他们走过几间豪华的厅堂,其间有一群文质彬彬的侍者殷勤伺候。有几位将军和枢密院顾问官在玩惠斯特。许多年轻人身子瘫在花缎沙发上,在吃冰琪凌和抽烟斗。客厅里长桌旁围了二十来个赌徒,主人坐在当中做庄,正在发牌。他六十来岁,有着令人敬重的外貌,满头银发,富泰和气色很好的脸透露出他心地善良;一双眼睛很有神,总带着机灵活泼的笑意。纳鲁莫夫把格尔曼介绍给他。切卡林斯基友好地跟他握手,请他不要客气,然后继续发牌。
这一局拖延了很久。桌上摆了三十多张牌。
切卡林斯基每次发完牌都等一等,好让赌家有时间清理自己的牌,然后他记下输数,认真听取他们的意见,更加认真地抚平被别人漫不经心的手折坏了的牌角,又准备第二圈发牌。
“请给我一张牌。”格尔曼说,从一位也在赌钱的肥胖的先生背后伸出一只手。切卡林斯基笑一笑默默地点点头,意思是说:怎能不同意?纳鲁莫夫微笑着祝贺格尔曼长时期无所作为以后开了戒,祝贺他旗开得胜。
“押了!”格尔曼说,用粉笔把赌注写在牌上。
“请问多少!”庄家问,皱皱眉头。
“四万七千。”格尔曼回答。
听了这话,一瞬间一个个脑袋都转过来,一双双眼睛都盯住格尔曼。“他发疯了!”纳鲁莫夫想。
“请允许我告诉您,”切卡林斯基说,脸上依然露出微笑,“您下的注很大。这儿还没
有人孤注一掷超过二百七十五卢布的哩!”
“怎么?”格尔曼反问道,“您敢开还是不敢开呢?”
切卡林斯基对他一鞠躬,谦逊地表示同意。
“不过,我得向您报告,“他说,“为了赢得朋友们的信赖,我赌钱只赌现金。从我这方面说,当然,我完全相信您的一句话,但是,为了赌场规矩和计算方便起见,请您把现金押在牌上。”
格尔曼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支票交给切卡林斯基。他看了一眼,把支票押在格尔曼的那张牌上。
他动手开牌。右边是九点,左边三点。
“赢了!”格尔曼说,出示自己的牌。
赌客之间掀起一阵低声的喧嚣。切卡林斯基皱一皱眉头,随即微笑又回到他的脸上。
“您就要收款吗?”他问格尔曼。
“叨光。”
切卡林斯基从兜里掏出几张银行支票,当场付清。格尔曼收了钱,立即离开桌子。纳鲁莫夫还没清醒过来。格尔曼喝了一杯柠檬水就回家去了。
第二天晚上他又到了切卡林斯基那里。主人在发牌。格尔曼走到桌子旁,赌客们马上让出一个位子给他。切卡林斯基向他亲切地点点头。
格尔曼等到新的一局开始,摸了一张牌,把四万七千和昨晚赢的款子全都押上去。
切卡林斯基动手开牌。右边是贾克,左边是七点。
大家“哎呀”一声惊叹。切卡林斯基眼看心慌了。他数了九万四千卢布递交格尔曼。格尔曼收了钱,无动于衷,当即离开。
下一晚格尔曼又来到桌旁。大伙儿都在等他。将军们和枢密院顾问官们放下手中的牌不打,都来观看一场如此非凡的赌博。年青军官们从沙发上跳将起来。全体堂倌都集中到了客厅里。大伙儿围着格尔曼。其余的赌客都不摸牌了,焦急地等待着,看看这桩公案如何了结。格尔曼站在桌子旁边,面对一脸惨白、但仍然笑容可掬的切卡林斯基,准备跟他一决雌雄。他两个人每人都拆封一副新的纸牌。切卡林斯基洗牌。格尔曼摸了一张牌放下,把一沓钞票押在上面。这倒真象一场决斗。四周鸦雀无声。
切卡林斯基动手开牌,手发抖。右边是皇后,左边是爱司。
“爱司赢了!”格尔曼说,揭开自己那张牌。
“您的皇后输了。”切卡林斯基和和气气地说。
格尔曼浑身一颤。真的,他手里没有爱司,而是黑桃皇后。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真不明白,他怎么会押错一张牌。
这时他觉得,黑桃皇后眯起眼睛对他冷笑。何等相似啊!
他吃惊了……
“这只老太婆!”他大叫一声,失魂落魄。
切卡林斯基伸手把赢的钞票抹过来。格尔曼站着不动。他离开桌子,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喧哗。“赌得有气魄!”赌客们说。切卡林斯基重新洗牌:赌局照常进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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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桃皇后结局

格尔曼发疯了。他住进了奥布霍夫精神病院里第十七号病房。对于任何问题他一律不予回答,口里飞快地嘟嘟囔囔:
“三点、七点、爱司!三点、七点、爱司!……”
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出嫁了,丈夫是个非常可爱的青年人。他在某个机关做事,有一份可观的产业。他是老伯爵夫人的已故管家的儿子。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收养了亲戚的一个可怜的小女孩。
托姆斯基晋升骑兵大尉,并且跟波琳娜公爵小姐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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