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桃皇后》第5章


或许已经被他洞察了。
“您从谁那儿打听到的?”她笑着问。
“从您所熟知的一位朋友那里知道的。”托姆斯基回答,“他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呀!”
“这位了不起的人物是谁?”
“他叫格尔曼。”
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什么也没有回答,但她的手和脚却冰凉……
“这位格尔曼,”托姆斯基接着说,“倒是个不折不扣的罗曼蒂克的人物:他的侧面像活脱是个拿破仑,而灵魂却象靡非斯特匪勒斯①。我想,至少有三桩谋杀罪压在他良心上。
为什么您脸色这么白?……”
①《浮士德》中的魔鬼。
“我头疼……格尔曼对您说过什么话?您倒是怎么看他?
“格尔曼跟朋友们合不来。他说,如若他不是现在这种地位,他干起来会完全不同……我甚至设想,格尔曼对您有所打算,至少,他听了朋友对您的爱慕之辞心情很不平静。”
“可他在哪里见过我呢?”
“在教堂里,也许,您散步的时候……天晓得!也许,在您自己房里,当您做梦的时候,他就……”
三位女士走上前来,探问道:上场还是下场?①这一来,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万分关切的一场谈话就被打断了。
被托姆斯基选中伴舞的女士就是公爵小姐波琳娜本人。
①原文为法文:“上场还是下场”(舞会用语)。
她伴着他再跳了一轮,又在自己位子前飞旋了一圈,早已尽释前嫌了。托姆斯基返回自己位置上时,早已把格尔曼和丽莎丢到脑后去了。可丽莎却还一直想恢复适才中断了的谈话。
但玛祖加舞已经跳完,不久老伯爵夫人要回家了。
托姆斯基的话怎能认真看待?只不过是舞会上逢场作戏罢了,但那几句话却在沉溺于幻想的女娃的心里深深扎下了根。托姆斯基所描绘的那幅肖像跟她自己所构思的图画正好不谋而合,此外,还得多亏新近的小说,致使那个卑鄙的人物诱惑了她的心同时又令她恐惧。她坐着,一双裸露的膀子交叉搁在膝头上,插了鲜花的头低垂在袒露的胸前……突然,门打开,格尔曼走了进来。她一阵战慄……
“您刚才呆在哪里?”她惊恐地问,声音耳语般地轻。
“在老伯爵夫人的卧室里,”格尔曼回答,“我刚从她那儿来。她死了。”
“天呀!您说什么?”
“看起来,”格尔曼回答,“我是她致死的原因。”
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望着他,心头立刻回响着托姆斯基的那句话:这个人的良心上至少压着三桩谋杀罪!格尔曼在她身旁的窗台上坐下,接着把一切都对她讲了。
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听他说,感到毛骨悚然。这么说来,那一封封热情洋溢的情书,那一团团火焰般的爱欲,那一往情深、大胆而执着的追求,所有这一切却原来并不是爱情!
金钱——这才是他梦寐以求之物。她本人是不能消解他的饥渴和使他得福的。可怜的养女并非别的什么东西,只不过是谋杀她的老恩人的强盗手中盲目的工具而已!……她痛哭,揪心地后悔,悔之晚矣!格尔曼默默地望着她:他心里也感到痛苦,但是,无论是可怜的姑娘的眼泪,无论是她受苦时楚楚动人的姿容都不能打动他阴暗的心灵。老太婆死了,他并不觉得良心不安。只有一点使他恐惧:他赖以大发横财的那个秘密,他得不到了,永远得不到了。
“您这只人妖!”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终于开口说。
“我并没起心害死她。”格尔曼回答,“我的手枪没有上子弹。”
他们不做声了。
早晨来临。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熄掉快要燃尽的蜡烛。鱼肚白的晨光透进她的房间。
她擦干眼泪,抬起眼睛望着格尔曼:他坐在窗台上,抱着两条胳膊,狠狠皱紧眉头。他这个姿态不由得令人想起拿破仑的侧影。这神色也打动了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
“您怎么从这屋子里出去呢?”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最后说,“我可以领你通过一条秘密的楼梯走出去,不过,得穿过卧室,我害怕。”
“告诉我怎样找到那条秘密的楼梯,我一个人出去。”
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站起身,从箱里取出一把钥匙交给他,详细地向他作了交代,格尔曼握了握她冰冷的、毫无反应的手,吻了吻她扭过一边去的头,然后走了出去。
他下了螺旋梯,再次走进伯爵夫人的卧室。死了的老太婆已经僵硬了,她脸色安祥,显出万事不关心的样子。格尔曼在她跟前站住,仔细端详,似乎想要证实一下:她是不是真的死了。后来,他走进书房,摸到了两扇门,于是走下了一条阴暗的楼梯,心里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他想,也许,六十年以前,此时此地,有个身穿绣花长袍、头发梳成王子之鸟式①的年轻的幸运儿,将一顶三角帽子按在胸口,正偷偷摸摸登上这条楼梯,向那间卧室钻进去。如今,此人早已变成了冢中枯骨,而他的那位老掉了牙的情妇的心,今晨又停止了跳动……
下了楼,格尔曼找到了一张门,掏出钥匙打开,走进了一条直通大街的过道。
。。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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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已故的男爵夫人封·维×;×;来到我面前。她全身白衣白裙,对我说道:“您好呀!我的智囊先生!”
——希维顿贝格尔②语录
①原文为法文。
②希维顿贝尔格(1688—1772)瑞典神秘主义哲学家。
在那命中注定的夜晚三天之后,上午九点钟,格尔曼前往×;×;修道院,那儿要为升天的伯爵夫人举行安魂祈祷。他内心虽无悔恨之意,但又不可能完全压制良心上的嘀咕:“你就是凶手!”他虽则没有真正的信仰,但迷信禁忌却挺多。他害怕过世的伯爵夫人可能对他的一生产生有害的影响。所以决定去参加她的葬礼,为的是请求她宽恕。
教堂里挤满了人。格尔曼好不容易才穿过人群。一口棺材陈放富丽堂皇的灵台上面。一顶天鹅绒的华盖悬挂上头。亡人仰卧灵柩里,两手交叉搁在胸前,头戴花边小帽,身穿锦缎寿服。四周站满她家里的人:仆人一个个手持蜡烛,身穿黑袍,肩挎有家徽的绶带;亲属身穿重孝——他们是她的儿子们,孙子们和曾孙们。谁也没哭。眼泪实在是假惺惺①。伯爵夫人太老了,她的死是意料中事,并且,她的儿孙们早就把她当成过世的人物看待了。一位年纪轻轻的神父致悼辞。他纯朴动人的语言赞颂这位有德之人悄然归去,多年善积阴功,方能成此正果——这是基督徒的善终。“死亡之天使已获此善人,”演说家慷慨陈辞,“彼将于福祉之彻悟中永生,将于天国之仰望中不朽。”祈祷在肃穆的仪式中做完。亲属首先走上前跟遗体告别,然后,数不清的宾客鱼贯而入。他们前来向这位很久很久以来就是他们醉生梦死的宴席和舞会的参与者表示哀悼。他们之后,便是全体仆人。最后,一位老态龙钟的婆婆、死者的同庚走上前去。两个年轻姑娘架着她的胳膊。她没有力气鞠躬到地,倒是流了几滴眼泪,吻了吻自己女主人冰冷的手。她之后,格尔曼坚定地走到棺材旁。他鞠躬到地,趴在撒满松枝的地上有好几分钟。后来,他站起身,一脸惨白,脸色就象那个死人,他登上了灵台,又一鞠躬……这一瞬间,他觉得,死人面带嘲笑,盯住他,眯起一只眼睛。格尔曼慌忙后退,一脚踏空,摔了一跤。别人将他扶起来。正在这时,突然晕倒的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被人搀扶着送出教堂大门。这个插曲扰乱了庄严的丧礼有好几分钟。在场的人群中间窃窃私议。死者的亲戚,一位瘦瘦的宫廷侍从向旁边的一个英国人耳语,说这位年轻军官是死者的私生子,英国人冷冷回答:“oh?(啊?)”
①原文为法语。
这一整天,格尔曼精神萎靡不振。他找了家僻静的饭馆吃了顿午饭,一反常态,灌了不少的酒,想把内心的骚乱镇压下去。但是,酒入愁肠,反倒更加搅乱了他的头脑。回到家,他连衣服也不脱,往床上一倒,便沉沉睡去。
他醒了,已经半夜。明月照亮了他的房间。他看看时钟:差一刻三点。他不想睡了,便坐在床沿回想老伯爵夫人的丧礼。
这时有个人从街上透过窗户看了他一眼,立刻就走开了。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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