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桃皇后》第4章


养女。车门砰关。轿车费劲地在泡雪上行驶。看门人掩上大门。各个窗口的灯灭了。格尔曼绕着寂静的屋子徘徊。他走到街灯下面,看看表,时间是十一点二十分。他就站在街灯下面,眼睛盯着指针,立等剩下的几分钟过去。刚到十一点半,格尔曼便登上伯爵夫人家的台阶,走进灯火辉煌的门厅里。看门人不在。格尔曼上楼,推开通前厅的门,看到一个仆人身子歪在老式的肮脏的安乐椅上,在灯光之下打瞌睡。格尔曼迈开轻巧而坚定的步伐从他身边走过。前厅和客厅里很暗。门厅的灯光微弱地透进来。格尔曼走进卧室。供了许多古色古香的圣像的神龛前,点了黄金的小灯盏。几张褪色的花缎安乐椅,镀金已经脱落的几张沙发,上搁几个松软靠枕,全都色调忧郁,对称地摆在糊了中国壁纸的墙边。墙上挂着两幅画,巴黎mme lebrun①所绘。一幅是画的一个男人,四十来岁,红润的团团胖脸,穿一衣草绿军服,佩带星章。另一幅是画的一位年轻的大美人,她有一只鹰钩鼻子,鬓角拢起,扑了粉的头发上插一朵火红的玫瑰。屋角里摆着瓷雕的牧童,名噪一时的列劳制造的座钟,此外,还有一些盒子、匣子、赌具、羽毛扇以及上一世纪末跟蒙哥里菲尔的气球、密斯米尔的催眠术一道发明的各式各样的女士们的小摆设。格尔曼走进屏风后面。那儿摆了一张小铁床。右边有一扇门通书房,左边另有一扇门通走廊。格尔曼推开这扇门,见到一座小小的螺旋梯子,这梯子直通可怜的养女的房间……但他退了回来,钻进昏暗的书房。
①列布朗夫人(1755—1842),法国女画家。
时间过得很慢。四周静悄悄。客厅里时钟敲打十二下。各个房间里的钟也一个接一个跟着敲打十二下。然后一切复归于死寂。格尔曼站着,紧紧倚偎冷凉的火炉。他很镇定,正如一个决心要干一件虽然危险,但同时又非干不可的事情的人那样,心跳得很平稳。时钟敲了一点,又敲了两点,他终于听到了车声辚辚,由远而近。他胸中不由自主地翻腾起来。马车驶到大门口停下。他听到放下踏脚板的声音。宅子里忙开了。仆役奔跑,人声嘈杂,整栋房子立刻掌灯。三个上了年岁的女仆跑步直奔卧室,而伯爵夫人早已半死不活,进得房来,便一屁股坐倒在安乐椅里。格尔曼从隙缝里窥伺: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打从他鼻于尖前面一晃而过。格尔曼听到了她急急忙忙的脚步噔噔噔上楼去了。他心里仿佛产生了某种类似良心发现的情绪,但很快将它抹掉。他早已麻木了。
伯爵夫人站在穿衣大镜前卸妆。女仆们摘掉她那插了许多玫瑰花的帽子,从她那几乎秃光、只剩几根白毛的脑瓜上取下扑满白粉的假发。许多头发夹子雨点般撒落她身旁。镶银边的黄袍堆在她浮肿的大腿上。格尔曼有缘目睹了她卸妆时这一幕令人作呕的隐密场面。终于,伯爵夫人只穿一件睡衣,戴一顶睡帽了。她这一身装束,跟她老朽的骨架子倒比较相称,看起来,就不那么丑陋和不那么令人毛骨悚然了。
象一般老年人一样,伯爵夫人患了失眠症。卸妆之后,她便坐在窗前的安乐椅里,把使女打发走。蜡烛拿走了,房间里只剩一盏灯。伯爵夫人坐着,通体发黄,松弛的嘴唇一开一合,身子止不住左右摇晃。她那双混浊无神的眼睛足以证明此躯壳内任何思想业已丧失罄尽。只要瞧她一眼,包你会想到,这老太婆之所以左右摇晃并非出自她的本意,实在是因为体内有潜在的电流在起作用。
突然,这一张僵死的脸莫名其妙地变色了。嘴唇不再抽搐,眼睛添了点活气。因为伯爵夫人面前站着一个陌生的男子。
“别害怕!看在上帝的分上,别害怕!”格尔曼低声清清楚楚地说。“我并没有害您的意思。我来恳求您为我做一件好事。”
老太婆望着他说不出话来,似乎耳背了。格尔曼心里想,她是聋子,于是俯身对准她耳朵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老太婆还是不吭声。
“您能够,”他又说,“造就我一生的幸福,这在您并不费力。我知道,您能够一连猜中三张王牌……”
格尔曼住嘴了。伯爵夫人似乎明白了他的要求。看来,她在寻找字句作答。
“那是个笑话,”她终于开口了,“我向您发誓,那是个笑话。”
“那有什么可笑的?”格尔曼气冲冲地反驳,“您该记得恰普李茨基吧!您帮助他赢回了赌本。”
伯爵夫人显然慌乱了。她的神色反映了她心里发生了强烈的震动,但很快又陷入原先的麻木状态。
格尔曼接着又说:“您可不可以告诉我那三张必胜的王牌?”
伯爵夫人不吭声,格尔曼继续说:
“您保守这个秘密为了谁呢?为了您的孙子吗?他们有的是钱,用不着这个,况且他们哪里知道金钱的价值!您的三张牌帮助不了败家子。谁如果不能保住祖传的家产,那么,他终究要在贫困潦倒中死去,即使魔鬼来给他帮大忙也是白搭。我可不是败家子。我深知金钱的价值。您的三张牌我不会白白糟蹋掉。怎么样?……”
他停住不说了,浑身直打哆嗦,等她回答。伯爵夫人不做声。格尔曼双膝跪下。
“如果您的心,”他慷慨陈辞,“曾经体味过爱的感情,如果您还记得爱的喜悦,如果您那怕有一次倾听落地的婴儿呱的一哭而由衷一笑,如果有某种人类的感情激荡过您的心胸,那么,我就要以结发妻子、情妇和母亲的感情的名义,以人间一切至神至圣的名义恳请您千万别拒绝我的央求!——向我公开您的秘密吧!您要它有什么用?……也许,它跟滔天大罪与生俱来,也许,它跟永恒的福祉不共戴天,也许,它跟魔鬼结下了不解之缘……请想想,您老了,能活几天?——我要把您一生的罪孽通通抓将过来压在自己的灵魂上!向我公开您那个秘密吧!请想想,我这个人一生的幸福全操在您的掌心;非但我本人,还连同我的孩子、孙子、曾孙,都将对您感恩戴德,对您顶礼膜拜,把您当成人间的圣贤……”
老太婆没有回答一个字。
格尔曼站起来。
“老妖婆!”他说,咬牙切齿,“看来我得强迫你说……”
说了这话,他从兜里掏出一枝手枪。
一见手枪,伯爵夫人第二次显出感情强烈的冲动。她摇摇头,抬起手,似乎想挡住子弹……随即仰天倒下……不动弹了。
“别装蒜啦!”格尔曼说,抓住她的手。“我最后一次问您:
愿不愿意告诉我那三张牌?答应还是不答应?”
伯爵夫人没有回答。格尔曼一看,她已经死了。
。。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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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年5月7日。
这个人,没有任何道德原则,心中没有任何圣洁的感情。①
①原文为法文。
通信
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还穿着一身舞会的衣裙,深深陷入疑虑之中。一回到家,她便慌忙支开睡眼惺松不再愿意服伺的使女,说道:“脱衣服我自己来。”
她战战兢兢回到自己房间,满心希望在房里看到格尔曼又但愿不要碰见他才好。进了房,她一眼就看出他没有来,心下着实感谢命运之神巧设障碍,使得他们不能幽会。她坐下,没脱衣,开动脑筋回忆在如此短促的时间内把她引诱到如此深沉地步的一切情况。自从她第一次在窗口见到那个年轻人以来,还不到三个礼拜,可她跟他已经书信往还不断了——而他竟然从她这方面取得了深夜里幽会的允诺!由于他的几封信上有签字,她才得知他的姓名;她没有跟他谈过一句话,没有听见过他说话的声音,从来没有听见别人谈论过他……这样一直到了这一天晚上。多么奇怪的事情!就在这一天夜晚的舞会上,托姆斯基跟年轻的公爵小姐波琳娜闹别扭,因为这位小姐一反常态,不跟他调情,故意冷淡以图报复他。因此,他找了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没完没了地跟她跳玛祖加舞。跳舞的整个过程中,他跟她开玩笑,笑她对工程兵军官们有所偏爱。他夸口说,他知道的事情比她想象的要多得多。他的玩笑有一些恰好碰到了她的痛处,以致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好几次心下琢磨,她的秘密或许已经被他洞察了。
“您从谁那儿打听到的?”她笑着问。
“从您所熟知的一位朋友那里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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