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约翰》第17章


盛开的花们也不再微笑,它们却严正而淡漠地凝视,就如对于一切的生人。
但约翰并不注意这些事,他只想着那人们给他的侮辱;在他是,仿佛有冰冷的坚硬的手,污了他的最深处了。“他们得相信我,”他想,“我要取我的匙儿,并且指示给他们。”
“约翰!约翰!”一个脆的小声音叫道。那地方有一个小窠在一株冬青树里,将知的大眼睛正从窠边上望出来。“你往那里去?”
“一切都是你的罪,将知!”约翰说。“让我安静着罢。”
“你怎么也同人类去说呢,人类是不懂你的呵。你为什么将这样的事情去讲给人类的?这真是呆气!”
“他们笑骂我,又给我痛楚。那都是下贱东西;我憎恶他们。”
“不然,约翰,你爱他们。”
“不然!不然!”
“他们不像你这样,于你就少一些痛苦了,——他们的话,于你也就算不得什么了。对于人类,你须少介意一点。”
“我要我的匙儿。我要将这示给他们。”
“这你不必做,他们还是不信你的。这有什么用呢?”
“我要蔷薇丛下的我的匙儿。你知道怎么寻觅它么?”
“是呀!——在池边,是么?是的,我知道它。”
“那就带领我去罢,将知!”
将知腾上了约翰的肩头,告诉他道路。他们奔走了一整天,——发风,有时下狂雨,但到晚上,云却平静了,并且伸成金色和灰色的长条。
他们来到约翰所认识的沙冈时,他的心情柔软了,他每次细语着:“旋儿,旋儿。”
这是兔窟——以及沙冈,在这上面他曾经睡过一回的。灰色的鹿苔软而且湿,并不在他的脚下挫折作响。蔷薇开完了,黄色的月下香带着它们迷醉的微香,成百地伸出花萼来。那长的傲兀的王烛花伸得更高,和它们的厚实的毛叶。
约翰细看那冈蔷薇的精细的淡褐色的枝柯。
“它在那里呢,将知?我看不见它。”
“那我不知道,”将知说,“是你藏了匙儿的,不是我。”
蔷薇曾开过的地方,已是满是淡漠地向上望着的黄色的月下香的田野了。约翰询问它们,也问王烛;然而它们太傲慢,因为他们的长花是高过他,——约翰还去问沙地上的三色地丁花。
却没有一个知道一点蔷薇的事。它们一切都是这一夏天的。不但那这么高的自负的王烛。
“唉,它在那里呢?它在那里呢?”
“那么,你也骗了我了?”将知说,“这我早想到,人类总是这样的。”
他从约翰的肩头溜下,在冈草间跑掉了。
约翰在绝望中四顾,——那里站着一窠小小的冈蔷薇丛。
“那大蔷薇在那里呢?”约翰问,“那大的,那先前站在这里的?”
“我们不和人类说话,”那小丛说。这是他所听到的末一回,——四围的一切生物都沉静地缄默了,只有芦叶在轻微的晚风中瑟瑟地作响。
“我是一个人么,”约翰想。“不,这不能是,不能是。我不愿意是人。我憎恶人类。”
他疲乏,他的精神也迟钝了。他坐在小草地边的,散布着湿而强烈的气息的,柔软的苍苔上。
“我不能回去了,我也不能再见荣儿了。我的匙儿在那里呢?旋儿在那里呢?为什么我也须离开荣儿呢?我不能缺掉她。如果少了她,我不会死么?我总须生活着,且是一个人——像其他的,那笑骂我的一个人么?”
于是他忽又看见那两个白胡蝶;那是从阳光方面向他飞来的。他紧张着跟在它们的飞舞之后,看它们是否指给他道路。它们在他的头上飞,彼此接近了,于是又分开了,在愉快的游戏中盘旋着。它们慢慢地离开阳光,终于飘过冈沿,到了树林里。那树林是只还有最高的尖,在从长的云列下面通红而鲜艳地闪射出来的夕照中发亮。
约翰跟定它们。但当它们飞过最前排的树木的时候,他便觉察出,怎样地有一个黑影追蹑着有声的鼓翼,并且将它们擒拿,一转瞬间,它们便消失了。那黑影却迅速地向他射过来,他恐怖地用手掩了脸。
“唉,小孩子!你为什么坐在这里哭?”帖近他响着一个锋利的嘲笑的声音。约翰先曾看见,像一只大的黑蝙蝠奔向他,待到他抬头去看的时候,却站着一个黑的小男人,比他自己大得很有限。他有一个大头带着大耳朵,黑暗地翘在明朗的暮天中,瘦的身躯和细细的腿。从他脸上,约翰只看见细小的闪烁的眼睛。
“你失掉了一点什么么,小孩子?那我愿意帮你寻。”他说。
但约翰沉默着摇摇头。
“看罢,你要我的这个么?”她有开始了,并且摊开手。约翰在那上面看见一点白东西,时时动弹着。那便是白色的蝴蝶儿,快要死了,颤动着撕破的和拗断的小翅子。约翰觉到一个寒栗,似乎有人从后面吹他,并且恐惧地仰看那奇特的家伙。“你是谁?”他问。
“你要知道我的名字么,小孩子?那么,你就只称我穿凿2,简直穿凿。我虽然还有较美的名字,然而你是不懂的。”
“你是一个人么?”
“听罢!我有着臂膊和腿和一个头——看看是怎样的一个头罢!——那孩子却问我,我是否一个人哩!但是,约翰,约翰!”那小男人还用咿咿呀呀的声音笑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呢?”约翰问。
“唉,这在我是容易的。我知道的还多得很。我也知道你从那里来以及你在这里做什么。我知道得怪气的多,几乎一切。”
“唉,穿凿先生……”
“穿凿,穿凿,不要客气。”
“你可也知道……?”但约翰骤然沉默了。“他是一个人,”他想。
“你想你的匙儿罢?一定是!”
“我却自己想着,人类是不能知道那个的。”
“胡涂孩子!将知已经泄露了很多了。”
“那么你也和将知认识的?”
“呵,是的!他是我的最好的朋友之一——这样的我还很多。但这却不用将知我早知道了。我所知道的比将知还要广。一个好小子,然而胡涂,出格地胡涂。我不然!全不然。”穿凿并且用了瘦小的手,自慰地敲他的大头。
“你知道么,约翰,”他说下去,“什么是将知的大缺点?但你千万永不可告诉他,否则他要大大地恼怒的。”
“那么,是什么呢?”约翰问。
“他完全不存在。这是一个大缺点,他却不肯赞成,而且他还说过我,我是不存在的。然而那是他说诳。我是否在这里!还有一千回!”
穿凿将胡蝶塞在衣袋里,并且突然在约翰面前倒立起来。于是他可厌地装着怪相笑,还吐出一条长长的舌头。约翰是,时当傍晚,和这样的一个奇特东西在沙冈上,心情本已愁惨了的,现在却因恐怖而发抖了。
“观察世界,这是一个很适宜的方法,”穿凿说,还总是倒立着。“如果你愿意,我也肯教给你。看一切都更清楚,更自然。”
他还将细腿在空中开阖着,并且用手向四面旋转。当红色的夕光落在颠倒的脸上时,约翰觉得这很可厌——小眼睛在光中瞟着,还露出寻常看不见的眼白来。
“你看,这样是云彩如地面,而这地有如世界的屋顶。相反也一样地很可以站得住的。既没有上,也没有下。云那里许是一片更美的游步场。”
约翰仰视那连绵的云。他想,这颇像有着涌血的红畦的生翼的田野。在海上,灿烂着云的洞府的高门。
“人能够到那里去,并且进去么?”他问。
“无意识!”穿凿说,而使约翰很安心的,是忽然又用两脚来站立了。“无意识!倘你在那里,那完全同这里一模一样——那就许是仿佛那华美再远一点儿。在那美丽的云里,是冥蒙的,灰色而且寒冷的。”
“我不信你,”约翰说,“我这才看清楚,你是一个人。”
“去罢!你不信我,可爱的孩子,因为我是一个人么?而你——你或者是别的什么么?”
“唉穿凿,我也是一个人么?”
“一怎么想,一个妖精么?妖精们是不被爱的。”穿凿便交叉着腿坐在约翰的面前,而且含着怪笑目不转睛地对他看。约翰在这眼光之下,觉得不可名言地失措和不安,想要潜藏或隐去。然而他不复能够转眼了。“只有人类被爱,约翰,你听着!而且这是完全正当的,否则他们也许早已不存在了。你虽然还太年青,却一直被爱到耳朵之上。你正想着谁呢?”
“想荣儿,”约翰小声说,几乎听不见地。
“你对谁最仰慕呢?”
“对荣儿。”
“你以为没有谁便不能生活呢?”
“对荣儿。”
约翰的嘴唇轻轻地说,?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