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咖啡馆之歌》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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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背后响起了脚步声,接着是说话声:“李蒙表哥,你的晚饭在桌子上准备好了。”
“我今儿晚上胃口不好,”那罗锅说,他一整天都在吃鼻烟盒里的甜食。“我嘴巴里发酸。”
“稍微吃几口也好嘛,”爱密利亚小姐说。“就吃胸脯肉、肝和心好了。”
他们一起回到明亮的咖啡馆里,坐到亨利马西所在的那长桌子上。他们那张桌子是咖啡馆里最大的,桌上一只可口可乐瓶子里插着一束沼泽地里长的百合花。爱 密利亚小姐治完病,心里很痛快。从关着的办公室门后只传出来几声瞌睡懵懂的呜咽,还不等病人醒来担惊害怕,手术都已经做完了。孩子这会儿趴在他爸爸的 肩膀上,睡得很沉,小胳膊松松地垂在父亲的背上,喷着气的小 脸蛋红红的……他们正要离开咖啡馆回家去。
亨利马西仍然没有作声。他吃东西时很小心谨慎,咽食物时不发出一点声音,贪食的程度还及不到李蒙表哥的三分之一,后者口口声声说胃口不好,却一次次把 盆子里添加的菜都吃光。亨利马西常常抬眼瞧瞧桌子对面的爱密利亚小姐,却仍然保持着缄默。
这是一个标准的星期六夜晚。从乡下来了一对老夫妻,手拉着手在门口踌躇了一会,最后还是决定进来。老两口共同生活了那么久,以至于都像孪生兄妹一样相 像了。他们皮肤棕黑,佝偻干瘪,仿佛是两颗花生,不像的地方是他们还能走动。他们很早就走了,到半夜时分,大多数顾客都离开了。罗塞克莱恩与梅里芮恩 还在下棋,胖墩麦克非尔坐在桌边,一只酒瓶放在桌子上(若是在家里,他老婆是不容许他这样放肆的),在心平气和地自言自语。亨利马西还没有走,这是很不 寻常的,因为往常他天一黑就要上床。爱密利亚小姐呵欠连连,可是李蒙表哥精神还很亢奋,因此她没有建议关门安歇。
最后,一点钟的时候,亨利马西抬头看了看天花板的一角,不动声色地对爱密利亚小姐说:“我今天收到了一封信。”
爱密利亚这样的人是不会因为这点点事大吃一惊的,因为她经常收到各种各样的商业函件和商品目录。
“这封信是我哥哥写来的,”亨利马西说。
罗锅正在咖啡馆里高视阔步地走来走去,两只手对握着搁在脑后。这时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对于一个集体的气氛的任何变化,他都是非常敏感的。他环视了房间 里的每一张脸,在等待着。
爱密利亚皱起眉头,握紧了她的右拳。“谢谢你来告诉我,”她说。
“他获准了假释。他从监狱里出来了。”
爱密利亚小姐的脸变得非常阴郁,她打了个寒颤,虽然天气很热。胖墩麦克非尔和梅里芮恩推开了棋盘。咖啡馆里鸦雀无声。
“谁?”李蒙表哥问道。他那双苍白的大耳朵在脑袋上仿佛又长了一些出来,而且变硬了。“什么事?”
爱密利亚小姐拍了拍桌子。“马文马西是个……”她嗓音变嘶哑了,过了好一阵才说得出话:“他应该一辈子都蹲在监狱里。”
“他干了什么啦?”李蒙表哥问。
长长的一阵沉默,因为谁也不清楚该怎么回答。“他抢过三个加油站,”胖墩麦克非尔说道。可是他的回答听起来并不完全,他似乎还隐瞒了什么重大的罪行。
伤心咖啡馆之歌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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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罗锅不耐烦了。他不能容忍有什么事背着他发生,哪怕是一场大灾难也罢。马文马西这名字他从来没听说过,但对他来说有吸引力。但凡别人提到谁都清楚惟 独他不清楚的事,他心痒难熬,都想知晓——例如,他来之前拆掉的那座锯木厂啦,莫里斯范恩斯坦那个苦命人啦,或是任何一件他没来时发生的事情。除了这 种天生的好奇心之外,罗锅还对形形色色的抢劫案和犯罪行为怀有极大的兴趣。他一面绕着桌子走来走去,一面反来覆去地念叨着“假释”、“监狱”这些词 儿。不过尽管他逼着追问,还是什么也没打听出来,谁也不敢在咖啡馆里当着爱密利亚小姐的面讲马文马西的事。
“信里话不多,”亨利马西说。“他没说他打算上哪儿。”
“哼!”爱密利亚小姐说,她的脸仍然非常严峻,非常阴郁。“他那只臭蹄子可别打算踩进我的地界。”
她把椅子往后推推,准备关店门。也许是脑子里出现马文马西使她担了点心事吧,她把现金出纳机搬进了厨房,放在一个安妥的地方。亨利马西顺着黑漆漆的路 走了。可是“卷毛”亨利福特和梅里芮恩还在前廊上逗留了一会儿。后来梅里芮恩硬说自己那天晚上就有一个幻觉,预见了以后要发生的事。可是镇上的人谁也 不理他,因为这人老是说这一套的话。爱密利亚小姐与李蒙表哥在客厅里说了一阵子话。最后,小罗锅觉得自己困了,她就替他把蚊帐放下来,等他做完祈祷。
这以后,她穿上长睡袍,抽了两袋烟,过了好久以后才总算睡着。
那年秋天是段欢乐的时光。周围农村收成很好。在叉瀑的市场上,那一年烟草的价格一直是坚挺的。经过长长炎夏,最初那几天凉快的日子更加使人神清气爽。
那条尘土飞扬的路,路边上长满了金黄色的菊花,甘蔗熟了,透出了紫红色。每天客车从奇霍开来,都带走几个小孩到公立学校去受教育。男孩子在松林里猎狐 狸,洗衣绳上晾满了冬季的被褥,地上铺满白薯,还盖上了干草,准备抵御日后的严寒。暮色苍茫时,烟囱里升起了袅袅的炊烟,月亮在秋季的天空中显得浑 圆、橘黄。秋天头几个寒冷的夜晚里,万籁俱寂,仿佛再也不能更寂静了。有时,到了深夜,只要没有风,连穿过社会城北去的火车的又尖又细的汽笛声,镇上 都能听见。
对爱密利亚小姐来说,这正是她的大忙季节。她从天蒙蒙亮一直干到太阳落山。她给自己的酿酒厂做了一只新的更加大的冷凝器,这里一个星期之内流出来的酒 就足以使全县的人烂醉如泥。她的那头老骡碾了那么多的高粱,都晕头转向了。她烫 洗了广口瓶,把桃酱储存起来。她兴致勃勃地等待着第一次霜冻,因为她买了三口大猪,打算做大批烤肉和大小香肠。
在这几个星期里,人们都注意到爱密利亚小姐身上有一种新的特征。她常常笑,而且是深沉、洪亮的哈哈大笑,她口哨也吹得比较活泼悦耳,有点花样了。她经 常在试验自己力气有多大,她把沉重的东西举起来,用手指戳戳自己坚硬的双头肌。有一天她在打字机前坐了下来,写一个故事——里面有外国人,有翻板活 门,还牵涉到几百万元的财富。李蒙表哥一直和她在一起,老是懒洋洋地跟在她屁股后面。爱密利亚小姐瞧着他的时候,脸上泛出灿然、温柔的表情,叫他名字 时,语音里也拖着一种爱情的陪音。
第一次寒流终于来了。一天早晨爱密利亚小姐醒来,发现玻璃窗上有霜花,霜冻使院子里的一丛丛枯草银光闪闪。爱密利亚小姐在厨房的灶里生了旺旺的火,到 门口去观测天气。空气凛冽而肃杀,淡青色的天空万里无云。很快,人们纷纷从乡下进城来,打听爱密利亚小姐对天气的看法如何。她决定宰那口最大的猪,这 消息传到乡下去了。猪宰了,烤肉的火坑里燃起了橡木烧的文火。后院里弥漫着一股猪血和烟雾混成的暖洋洋的气味。冬天的空气中振荡着脚步声和人语声。爱 密利亚小姐走来走去,在发号施令,要不了多久,活儿也快干完了。
那天她在奇霍还有些特别的事要办,因此等她相信一切都在顺利进行时,她便摇动曲柄,发动汽车,准备动身。她叫李蒙表哥陪着去,事实上,她已经跟他说了 七遍了,可是他舍不得离开这乱哄哄的热闹场面,不想走。这使爱密利亚小姐有点不知所措,因为她总爱让驼子陪着她,一个人出门不管是远是近,肯定会非常 惦念家的。可是问了他七遍以后,她不再催逼他了。在走以前她找来一根棍子,围着火坑重重地划了一道,离坑边足足有两英尺远,关照他不要越过这道界线。
她是吃了午饭走的,打算天黑以前回来。
如今,有一辆卡车或小轿车从奇霍沿着公路开来,穿过镇子再上别的地方去,已经不是太希罕的事了。每年,收税人总要来和爱密利亚小姐这样的有钱人纠缠一 番。如果镇上别的人,比方说梅里芮恩,认为自己够资格赊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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