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咖啡馆之歌》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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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一清早他离开家到哈尔太太家的后门口去,等呀等呀——因为马文马西是个爱睡懒觉的?。他总是站在那儿,轻声叫唤。他的声音就像那些耐心蹲在地上小洞 口的小孩一样,他们认为洞里住着蚁蛉,总是用笤帚上揪下的草去捅窟窿,同时怪凄凉地叫唤:“蚁蛉蚁蛉快回家。蚁蛉妈妈快出来。你们家,着火啦。小蚁蛉 成了糊嘎巴。”就是用这样一种声调——既可怜巴巴,又诱引人,同时也是无可奈何——那罗锅每天早上都要呼唤马文马西的名字。等到马文马西出来鬼混时, 他就跟在他后面满镇转,有时他们一块到沼泽里去,一去就是好几个小时。
而爱密利亚小姐还在干那没法更糟糕的事:同时尝试各种不同的办法。李蒙表哥离开家时,她倒不叫他回来,仅仅是站在路当中,寂寞地望着他直到他身影消 失。几乎每一天,一到晚饭时分,马文马西便和李蒙表哥一起出现,到她餐桌上来吃饭。爱密利亚小姐打开她的蜜饯瓶子,桌上很阔气地摆着火腿或是鸡、大碗 大碗的玉米碴粥,还有冬季豌豆。的确,有一次爱密利亚小姐打算毒死马文马西——可是不知怎的出了错,弄混了盆子,结果吃了有毒的菜的是她自己。她一 吃,觉得有点苦,马上就明白了,那天晚饭她压根儿没吃。她坐在往后跷的椅子里,抚摸自己的肌肉,瞅着马文马西。
每天晚上,马文马西都到咖啡馆来,在房间中央那张最讲究最大的桌子前坐下来。李蒙表哥给他端来酒,酒钱他一个子儿也不给。马文马西把罗锅往边上一推, 仿佛那是只沼泽里飞出来的小蚊子,他不但对这样的款待毫不领情,倘若他嫌罗锅在一边碍事,还反手给他一家伙,要不就说:“滚开点,断脊梁的——瞧我把 你头发一根根全揪光。”出这样的事时,爱密利亚小姐就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很慢很慢地接近马文马西,紧握拳头,那条古怪的红裙子笨拙地裹在她大骨骼的膝 盖前。马文马西也握紧拳头,他们俩慢腾腾地、威胁性地对绕圈子。可是虽然每一个人都屏住呼吸瞅着,却没有发生什么事。决斗的时刻还没有到来。
这年冬天之所以为人们记住,至今仍有人讲起,还由于一个特别的原因。原来这一冬出了一件大事。一月二日,人们醒来时发现他们周围的整个世界完全变了 样。天真的小小孩望着窗外 ,不知是怎么回事,甚至都哭了起来。老人搜索枯肠也想不起这地区发生过什么可以与此伦比的事。原来这天夜里下雪了。在半夜过后最黑暗的时辰里,幽暗的 雪花开始轻轻地降落到镇上来。破晓时分,地上已经盖满了,奇异的雪堆在教堂红宝石颜色的玻璃窗前,给屋顶铺上了一层白毯子。雪使小镇显得丑陋、荒凉。
工厂附近两间一幢的房子看上去很脏,七歪八斜,像是马上要坍塌。不知怎的,一切都变得很阴暗、没精打采。可是雪花本身——它身上自有一种美,这里附近 一带很少有人领略过的。雪花并不像北方人所描述的那样是白色的。雪花里含有蓝和银色这样柔和的色泽,而天空,则是泛亮的灰色。雪花降落时,四遭是梦一 般地阒寂——小镇何曾这般安静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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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心咖啡馆之歌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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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下雪,人们作出各自不同的反应。爱密利亚小姐从窗子里往外眺望,若有所思地扭动了几下她光脚板的脚趾,把睡袍的衣领拉得更贴紧脖子些。她在那里站 了片刻,接着便开始关上百叶窗,插上所有的窗子。她把屋子关得严严的,点亮了灯,庄严地坐在她那碗玉米碴粥前。她这样做的原因倒不是因为她害怕下雪, 仅仅是因为她对这个新出现的事件还无法得出一个明确的看法。如果她对一件事没有具体明确的结论(一般情况下她都是有的),她宁愿是置之不理。在她这一辈子 里这个县还没有下过雪,她对这件事还没有这样或那样的想法。倘若她承认了这次降雪,那么,她就得作出某种决定,而在那些日子里,要她操心的事儿已经够 多的了。因此,她在阴沉沉、点着灯的屋子里踱过来踱过去,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李蒙表哥呢,正好相反,兴奋得疯了似地四处乱窜……等爱密利亚小姐转 过身去给他盛早饭,他就溜出了家门。
马文马西说,下雪的事比他更清楚的人是再也没有的了。他说他知道雪是怎么一回事,他在亚特兰大见过雪,从那天他在镇上走路的模样看,仿佛每一片雪花都 是他家的东西。小小孩怯生生地从家里爬出来,掬起一把雪尝尝是什么滋味,他见了讪笑不已。威灵牧师满面怒容急匆匆地走在路上,因为他在拼命地动脑子, 想怎样能把雪这个题目编进他星期天的布道词里去。大多数人对这一奇景都怀着谦卑、喜悦的态度;他们压低了嗓子说话,动不动就毫无必要地用“劳驾”、 “借光”这样的客气话。当然,也有少数几个意志薄弱的家伙,他们没了主意,借酒浇愁了——但醉鬼不算很多。对于一般的人来说,这是个重大的时刻,不少 人点了点自己的钱,打算晚上到咖啡馆去消遣消遣。
李蒙表哥一整天都跟在马文马西后面,他也跟着说马文马西是雪的权威。他很惊奇,怎么雪不像雨那样地滴落下来,他仰着脖子呆呆地瞪着梦幻般徐徐飘落的雪 花,终于因为晕眩而跌倒在地。马文马西神气活现,他也跟着趾高气扬——人们看到这副情景,忍不住要损他一句:
“‘哦嗬,’停在马车车轴上的苍蝇说。‘瞧咱们扬起的尘土有多高呀。’”
爱密利亚小姐本来不准备营业。可是六点钟的时候,前廊上响起了脚步声。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前门。原来是“卷毛”亨利福特,虽然没有吃的,她还是让他在桌 前坐下来,端给他一杯酒。别的人也来了。这天的黄昏很凄凉,寒冷砭骨,雪虽然停了,可是松林里刮来一阵阵风,把地上的细雪末刮得漫天飞舞。李蒙表哥天 墨墨黑才回来,马文 马西也一起来了,带着他那只铁皮箱和吉他。
“你是要出门吗?”爱密利亚小姐急急地问道。
马文马西先凑着炉子把自己烤热。接着,他在自己的老座位上坐下来,仔仔细细地削尖一根小木棍。他剔他的牙,经常把小棍子从嘴里拿出来瞧瞧棍尖,在外衣 袖口上擦擦。他都懒得回答。
小罗锅瞧瞧站在柜台后面的爱密利亚小姐。他脸上没有一点恳求的意思;他好像很有自信心。他把手反剪在背后,自负地竖起耳朵。他双颊通红,眼睛闪亮,他 的衣服完全湿透了。“马文马西要上咱们家来作一阵子客,”他说。
爱密利亚小姐没有表示反对。她仅仅是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把身子伛在炉子上面,仿佛这一消息突然使她周身发冷。她烤后面的时候不像别的妇女在外人面前那 样规矩,她们要撩起裙子,也仅仅撩一英寸光景。爱密利亚小姐是不知道什么叫害臊的,她常常像是根本忘了房间里还有男人。现在,她站着烤火,把那条红裙 子后面撩得老高,以至于谁有兴趣,都可以看看她那壮实的、毛茸茸的大腿。她的脸侧到一边,开始自言自语起来,又是点头又是皱眉,声调里含有责怪、谴斥 的意思,虽然说的是什么话没有人听得清。这时候,罗锅与马文马西上楼去了——穿过放有蒲苇草和两台缝纫机的客厅,进入爱密利亚小姐住了一辈子的闺房。
在楼下的咖啡馆,你可以听到他们到处磕磕碰碰的声音,马文马西在打开箱子,取出东西,让自己安顿下来。
马文马西就是这样挤进爱密利亚小姐家里来的。起先李蒙表哥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因为他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了马文马西。可是下雪对他身体影响很大;他着了 凉,转成了冬季扁桃腺发炎。因此爱密利亚小姐就把自己的床让给了他。客厅里那张沙发对她来说太短了,她的脚杆戳出在扶手外面,人常常滚下地来。也许是 这样的睡眠不足,蒙蔽了她的智慧;她打算陷害马文马西的一切行动都反弹回她自己身上来。她掉进了自己布置的圈套,发现一再落在悲惨的处境里。可是她仍 然没有轰马文马西出门,因为她怕自己变成一个孤独的人。你和别人一起生活了以后,再独自过日子就会变成是一种苦刑了。这是时钟突然停止其的嗒声时,生 了火的房间里的那种寂静,是空荡荡的屋子里那种让人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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