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咖啡馆之歌》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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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没有能留住多久。太阳一出来,不到两天小镇又和以前一模一样了。爱密利亚小姐等到每一堆雪都融化了才打开大门。接着她来了一次大扫除,把东西 都搬出去让它们见见太阳。可是在这样做之前,她重新走进她院子所干的头一件事,就是在楝树最粗的一根横枝上拴上一根绳。在绳的末端,她捆上一只紧紧地 塞满了沙子的橘黄色口袋。这是她给自己做的一只练拳沙袋。从这天起她每天早上都到院子里去练习拳击。她本来就是一个不坏的摔跤能手——步伐上是迟钝一 些,但是精通各种不正派的擒拿、推挤手法,足以弥补那方面的不足。
上面已经提到过,爱密利亚小姐高六英尺二。马文马西比她矮一英寸。在体重方面他俩不相上下——两人都几乎有一百六十磅重。马文马西占着动作灵活和胸肌 发达的便宜。事实上,从外表上看,他占着压倒的优势。可是镇上几乎每一个人都赌爱密利亚小姐赢;几乎没有人愿意把钱押在马文马西的身上。全镇都记得爱 密利亚小姐和叉瀑那个想骗她的律师大打出手的那回事。律师是个高大魁梧的汉子,可是等她把他摆平时,他已经只剩下半条命了。使人们留下深刻印象的还不 仅是她拳术高明——她还能装鬼脸,发出怪叫来使对方乱了套,连旁观者有时也给吓了一跳。她很勇敢,每天都认真地对着沙袋练习,她这样做显然是有道理 的。因此,人们都信任她,他们等待着。当然,并没有给这次决斗确定一个日期。可是事情的迹象太明显了,这是谁都看得出来的。
在这一段时间里,小罗锅得意洋洋地走来走去,那张五官挤在一起的小脸笑吟吟的。他搞许多诡诈的小动作,在他们两人之间挑拨离间。他经常拉拉马文马西的 裤腿,让大个儿注意自己。有时候他跟在爱密利亚小姐脚后跟——不过这段时期里他的目的仅仅是模仿她那笨拙的大步子;他也斗鸡着眼,学她的姿态,使她显 得像是个畸形的人。他的动作里有一种可怕的信号,连咖啡馆里像梅里芮恩这样最愚蠢的顾客也没有笑。只有马文马西扭起他的左嘴角,咯咯地干笑了几声。发 生这样的事时,爱密利亚小姐的心里搅合着两种感情。她先用迷惘、沮丧的谴责态度瞧瞧罗锅,接着又咬紧牙关转向马文马西。
“让你肚皮笑破!”她恶狠狠地说。
可是马文马西在多半情况下会从椅子旁边的地上把吉他拿起来。他的声音湿漉漉、黏黏滑滑的,因为他嘴里老是唾沫过多。歌声像鳗鱼一样从他嗓子眼里慢慢地 滑出来。他那有力的手指灵巧地拨弄着琴弦,不管他唱的是什么,那声调都是既诱引人又使人恼怒的。这往往超过了爱密利亚小姐所能容忍的限度。
“我让你笑破肚皮!”她又骂了一句,这回是在叫嚷了。
可是马文马西总是用一个现成的答复来回敬她。他把手按在弦上,止住还在颤动的余音,用极为明确的侮慢态度,一个字一个字地回答道:
“你怎样咒骂我,就会得到怎样的下场,哼哼,哼哼!”
爱密利亚小姐站在那儿束手无策,因为对这样的詈骂,谁也没想出过什么好的对策。会反弹到自己身上的诅咒她是不能说的。马文马西占了她的上风,她真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事情就这样地拖下去。至于晚上在楼上的房间里他们三个人之间发生什么事,那就没人知道了。不过咖啡馆一晚比一晚人多,不得不增添一张新的桌子。甚至连多年前隐居在沼泽里的一个名叫芮纳斯密士的疯子也听到了一点风声,一天晚上来到窗前朝里面望了望,对着亮堂堂的咖啡馆里的那群人沉思起来。每天晚上的高潮,就是爱密利亚小姐和马文马西握紧拳头,摆好架势,互相瞪视的那个时刻。这样的对峙倒不一定出现在具体的争吵之后,不过好像由于两人身上存在着某种本能,在一定的时候就挺神秘地突然发生了。在这样的时候咖啡馆里鸦雀无声,连纸花在微风中发出的窸窣声也听得清清楚楚。每一个晚上,这样相持的时间总比上一个晚上要延长一些。
决斗发生在圣烛节,那是二月二日。天气非常理想,既不下雨也不出太阳,温度也很适中。有某几种迹象说明事情就要在今天发生,到十点钟,消息就传遍了全县。一清早,爱密利亚小姐来到院子里把沙袋割了下来。马文马西坐在后台阶上,膝盖间夹着一罐猪油,在细致地往自己胳膊与腿上涂油。一只胸前血淋淋的兀鹰飞过小镇,在爱密利亚小姐房子的上空绕了两匝。咖啡馆里的桌子都已搬到后廊上,以便腾出整个大房间来决斗。此外,还有种种别的迹象。爱密利亚小姐与马文马西午饭都吃了四盆半生不熟的烤肉,吃完后躺下午休,以便养精蓄锐。马文马西在楼上大房间里休息,爱密利亚小姐则摊直在她办公室的长凳上。从她那苍白发僵的脸上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出,她一动不动地躺着啥也不干该有多么的受罪,可是她还是像僵尸似的静静地躺着,闭上了眼睛,胸前交叉着双手。
李蒙表哥这一天过得很不平静,他那张小脸庞因为激动而拉长、绷紧了。他带了一份午饭出去找土拨鼠美俗每年的二月二日为圣烛节;又叫“土拨鼠节”。相传土拨鼠于该日结束冬眠出洞,如天晴见到自己影子,即退入洞中继续冬眠。——不到一小时便回来了,带去的午饭也吃掉了,他说土拨鼠看见了他的影子,往后要有坏天气了。接着,由于爱密利亚小姐与马文马西为了贮积力量都去休息,只剩 下他一个人,他忽然想起不如把前廊给油漆一下。房子已经多年没有上漆了——实际上只有天晓得以前曾否油漆过。李蒙表哥爬上爬下,很快就把前廊一半刷成 了鲜亮的浅绿色。这是二把刀干出来的活,他浑身上下都沾上了漆。他老毛病发作,地板还没有刷完,又改而去漆墙了。他先漆自己够得到的地方,然后又站在 一只板条箱上,再漆上去一英尺。漆用完了,右面地板是淡绿色的,墙上有锯齿形的一道是漆过的。漆成这样,李蒙表哥就扔下不管了。
油漆能让他得到乐趣,这上头是有些稚气的成份在内的。说到这里,有件古怪的事应该提上一提。镇上没有一个人,包括爱密利亚小姐在内,弄得清楚那罗锅年 纪到底有多大。有人说他来到镇上时大约十二岁,还是一个小孩……也有人肯定他早已年过四十了。他的眼睛是纯蓝的,就像儿童的一样清晰,可是这双蓝眼睛 下面却有淡紫色绉纱般的阴影,说明他上了岁数。从他畸形的身躯是无法猜透他的年龄的。连他的牙齿也不提供一些线索——他牙齿一个也不少(只有两颗因为啃 山核桃咬断了),可是他甜食吃得太多,牙齿都弄黄了,所以你也说不清那到底是老人的牙齿还是年轻人的牙齿。当有人直截了当地问罗锅他有多大时,他坦白地 承认他也说不上来——他不知道自己来到人世已有多久,是十年呢还是一百年!因此,他的年龄始终是一个谜。
李蒙表哥在下午五点三十分结束了他的油漆活。天气变冷了,空中有一丝潮滋滋的气味。从松林里吹来了风,把窗子刮得格格直响。一张旧报纸被风吹得在路上 不住翻滚,直到让一棵带刺的树勾住。人们开始从乡间赶来;汽车塞得满满地开来了,小孩的脑袋像刺猬毛一样从窗子里伸出来;老骡子拉着大车来了,它们仿 佛在疲惫、辛酸地笑着,迈着慢腾腾的步子,半闭着眼没一点精神。从社会城来了三个小伙子。他们三个都穿着人造丝的黄衬衣,便帽推到脑后——他们处处都 像,仿佛是三胞胎,哪儿有斗鸡和野营,哪儿就能见到他们的影子。六点钟,工厂的汽笛鸣响,日班结束了,于是人都齐了。自然,新来的人里有几个是二流 子,也有些来历不明的人,如此等等……可是即使这样,人群也是很安静的。整个小镇为一片寂静所笼罩,人们的脸在逐渐暗淡的光线下给人以异样的感觉。黑 暗蹑手蹑脚地袭来,有一瞬间,天空是一片明亮的淡黄色,教堂的山墙衬在它前面显得格外黝黑,线条清晰,接着天光逐渐死绝,浓浓的暮色化成了黑夜。
七是一个吉祥的数字,爱密利亚小姐特别喜欢七。谁打嗝她就让他咽七口水,脖子拧 了就绕着蓄水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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