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咖啡馆之歌》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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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是一个吉祥的数字,爱密利亚小姐特别喜欢七。谁打嗝她就让他咽七口水,脖子拧 了就绕着蓄水池跑七圈,肚子里有虫就吃七服“爱密利亚万灵散”——她的治疗几乎总和这个数目字分不开。这个数字会千变万化,蔓衍出种种可能?,但凡相信 神怪与魔?的人都极其重视这个数目。因此,决斗将在七点钟举行。这一点所有的人都清楚,倒不是有谁明确宣布过,而是大家都心领神会,正如对于雨水和沼泽 地冒出来的臭气,没有人会去问一个为什么一样。因此,七点钟以前,每一个人都庄严地聚集在爱密利亚房产的周围。最聪明的人进入咖啡馆沿着墙根一个个挨 紧站着。其余的人或是挤在前廊上,或是在院子里占了一个位子。
爱密利亚小姐和马文马西本人还未露面。爱密利亚小姐在办公室长凳上休息了一个下午之后上楼去了。而另一方面,李蒙表哥却任何时候都出现在你的眼皮底 下,他在人群里穿来穿去,神经质地用手指打榧子,不断地眨巴眼。七点差一分,他又是扭又是钻地进入了咖啡馆,爬上了柜台。一切都安静极了。
这仿佛是事先通过某种方式安排好的。因为七点一敲响,爱密利亚小姐就在楼梯口露面了。在同一瞬间,马文马西也出现在咖啡馆门口,人群不发一声为他让开 路。他俩不慌不忙地互相接近,拳头都已攥紧,眼睛像梦游人的眼睛。爱密利亚小姐脱了红裙子,又穿上了那条旧工裤,裤管一直卷到膝盖。她光着脚,右腕上 戴了一道增加力量的铁箍。马文马西也卷起了裤腿——他裸露着上半身,而且厚厚地涂了一层油;他穿着离开监狱时发给他的那双大皮靴。胖墩麦克非尔从人群 中跨前一步,用右掌拍拍两人的后屁股兜,弄清楚双方都没有暗藏刀子。接着,在明亮的咖啡馆空出来的房间中央,就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没人发出什么信号,可是两人都同时出手。两拳都打在对方的腮帮子上,因此爱密利亚小姐和马文马西的脑袋都往后顿了顿,两个人都有点晕晕乎乎。第一次遭 遇后的几秒钟里,他们仅仅是在光地板上移动脚步,试验各种姿势,虚晃几拳。接着,马文马西肩膀上也着了一下,身子旋转起来,像只陀螺。这场恶斗凶猛地 进行着,双方都没有示弱的迹象。
在双方像这两人一样既灵敏又凶狠的一场争斗中,把眼光从混战中转过来看看观战者的表情,也是蛮有意思的。人们都贴紧了墙,惟恐自己太突出。在一个角落 里,胖墩麦克非尔伛偻着身子,握紧拳头在助威,嘴里发出各种各样希奇古怪的声音。傻梅里芮恩嘴张得老大,以致让一只苍蝇冲了进去,他还没明白过来是怎 么回事,已把苍蝇吞了下去。李蒙表哥呢——他更妙了。罗锅仍然站在柜台 上,因此他比咖啡馆里谁都高。他手叉在腰上,那颗大脑袋伸了出来,两条细腿弯着,膝盖鼓了出来。他激动得忘乎所以地喊叫起来,苍白的嘴唇颤动着。
拳斗大约进行了半个小时,局势才开始有了变化。双方已经挥出了好几百拳,但局面还僵持着。这时马文马西突然设法抓住了爱密利亚小姐的左臂,并且把这条 胳膊扭到她的背后去。她使劲挣扎,抓住了马文马西的腰;真正的格斗这时才算开始。县里最流行的打法还是摔跤——拳击到底动作太猛,太费脑子,太需要集 中思想。现在,爱密利亚小姐和马文马西扭在一起了,人群从迷惘中清醒过来,往前挤了挤。有一阵子,两个摔跤手肌肉贴紧肌肉,胯骨抵着胯骨。一会儿往 前,一会儿退后,时而向左,时而向右,他们就这样的扯过来扯过去。马文马西仍然一滴汗未出,而爱密利亚小姐连工裤都已经湿透,大量汗水沿着她的腿往下 淌,她走到哪儿,就在哪儿的地板上留下了湿的脚印。现在考验的时刻来临了,在这严峻的关头,更强者是爱密利亚小姐。马文马西身上有油,滑溜溜的,不易 抓牢,可是爱密利亚小姐力气更大些。逐渐地她把马文马西往后按,一英寸一英寸地逼得他贴紧地面。这情景瞧着真叫人惊心动魄,他们深沉、嘶哑的呼吸声是 咖啡馆里惟一的音响。最后,她终于使他劈开了腿躺平在地;她那双强壮的手叉住了他的脖子。
可是就在这一刹那间,就在胜利即将赢得的时分,咖啡馆里响起了一声尖厉的叫喊,使人起了一阵猛烈的寒颤,从头顶顺着脊梁往下滑。这时候发生的事从此以 后就是一个谜。全镇的人都在,都是见证,可是有人就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李蒙表哥所在的柜台离咖啡馆中心格斗的地方,至少有十二英尺远。可是就在爱 密利亚小姐掐住马文马西喉咙的那一刻,罗锅纵身一跳,在空中滑翔起来,仿佛他长出了一对鹰隼的翅膀。他降落在爱密利亚小姐宽阔的肩膀上,用自己鸟爪般 细细的手指去抓她的脖子。
这以后是一片混乱。还不等人们清醒过来,爱密利亚小姐就已经打败了。由于小罗锅的帮忙,马文马西赢了,结果是爱密利亚小姐仰天躺在地上,伸直了胳膊, 一动不动。马文马西俯身站在她身边,他那双眼睛有点斗鸡,不过脸上还是露出了他平素的那种半张着嘴的微笑。而那个罗锅呢,他突然不见了。也许他为自己 干的事感到害怕,也许是太高兴了,要躲开大家好好庆祝庆祝——反正是他从咖啡馆溜了出去,钻到后台阶底下去了。有人朝爱密利亚小姐脸上泼水,过了一会 她慢慢地站 了起来,趔趔趄趄地走进她的办公室。人们从开着的门口可以看见她坐在写字桌旁,头埋在臂弯里,稀里呼噜地抽泣起来,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有一次她使尽 力气把右拳握起来,在写字桌桌面上捶了三下,接着手又无力地松了开来,手掌向上地摊开着,一动不动。胖墩麦克非尔走上前去把门关上。
人群非常安静,人们一个一个地离开了咖啡馆。骡子从睡梦中被叫醒,缰绳也解开了;汽车的曲柄在摇动,社会城来的那三个小伙子顺着公路到别处去逛了。这 不是一个值得回味吟玩与反复讨论的格斗;人们回到家中,把被子一拉,蒙住自己的脑袋。全镇除了爱密利亚小姐家以外,一片漆黑。她那里所有的房间都亮着 灯,而且彻夜不灭。
马文马西与小罗锅一定是天亮前一个小时左右离开小镇的。他们离开以前干了这些事:
他们取来钥匙,打开了放古玩的百宝柜,取走了里面所有的物件。
他们砸碎了机器钢琴。
他们在咖啡馆桌子上刻了许多难听的粗话。
他们找到那只背后可以开启、画着瀑布的表,把它也拿走了。
他们把一加仑糖浆倒出来,倒得厨房一地都是,并且砸碎了所有的蜜饯瓶子。
他们到沼泽地去,把酿酒厂砸了个稀巴烂,新的大冷凝器和冷却器也都给毁了,还放了一把火烧了棚子。
他们做了一盆爱密利亚小姐最爱吃的小香肠玉米碴粥,里面掺了足够害死全县人的毒药,他们把这盆好菜诱人地放在咖啡馆柜台上。
他们干了一切他们想得出来的破坏勾当,但是并没有闯进爱密利亚小姐在那儿过夜的办公室。这以后,他们俩双双离去了。
这就是爱密利亚小姐被孤独地撇在镇上的经过。镇上的人是愿意帮助她的,如果他们知道怎么干的话,这个镇的居民只要有机会还是愿意经常做些好事的。有几 个家庭主妇拿着笤帚前来,用鼻子嗅嗅,表示愿意帮她收拾残局。可是爱密利亚小姐仅仅用茫然的斜眼看看她们,摇了摇头。胖墩麦克非尔第三天进来,要买一 小扎奎尼牌烟叶,爱密利亚小姐说价格是一块钱。咖啡馆里的一切突然都涨成单价一块钱了。这算是什么咖啡馆呢?再说,她的医道也起了很古怪的变化。过去那 么多年来,她比奇霍的那位医生威信高得多。她从不折磨病人的心灵,不会让他们忌酒、烟这类不可一日无此君的东西。只是极难得,她才小心翼翼地关照病 人,千万别吃油炸西瓜或是这类人们本来不会想到要去吃的怪菜。如今这一套聪明的医道不知上哪儿去了。对于一部分病人,她直截了当地宣告 ,他们迟早要死的;对于另一部分病人,她建议的医疗方法是那么不着边际,那么折磨人,头脑正常的人根本不会加以考虑。
爱密利亚小姐让她的头发乱蓬蓬地留着,头发也开始变白了。她的脸更长了,身上发达的肌肉也萎缩下去,到后来变得像发疯的老处女一样的瘦。而她那双灰眼 睛呢——一天比一天更斗鸡了,仿佛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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