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树》第9章


年轻的狄安娜在池边好奇地接受你捉上来的任何东西的时候,如果你懂得什么叫美的话,时间是过得很快的!艾舍斯特从来就不大有时间观念,。当他摸出表来一看,已经三点过了很久,不觉吃了一惊。今天不能拿支票兑取现款了—— 
等他赶到那里,银行早就停止办公了。看到他的神色,两个小姑娘立刻同声嚷着说: 
“好呀!现在你得留下来了!” 
艾舍斯特没有回答。他又回忆起梅根的脸来,吃早饭的时候,他曾悄悄地说:“我就上托尔基去,亲爱的,把一切安排好;今天黄昏就回来。要是天气好,今天晚上咱们就走。你作好准备。”他又回忆起她怎样颤抖着,认真地听着他的话。 
她会怎么想呢?然后他定了定神,突然意识到另一个年轻姑娘的安静的谛视——她站在池子边上,那么颀长、美好、像狄安娜似的—— 
意识到她那稍稍往上斜起的眉毛下面的两只惊异的蓝眼睛。如果她们知道他心里正在想什么——如果她们知道就在今天晚上他打算—— 
!那么,那时她们就会厌恶地轻轻咕哝一声,丢下他一个人在洞里。于是他带着又怒、又恨、又羞的奇怪心情,把表放回袋里,粗鲁地说: 
“对,今天我算是吹啦。” 
“好呀!现在你可以跟我们去游泳了。” 
对于这两个可爱的孩子所表示的心满意足,对于挂在斯苔拉嘴角的微笑,对于哈利德说的“好极了,老朋友!晚上的睡衣我借给你!”他不可能不稍稍表示一点屈服。但是艾舍斯特心头又激动起一阵渴望和梅根,他抑郁地说: 
“我得去发个电报!” 
水池玩腻之后,大家回旅馆去。艾舍斯特的电报是发给纳拉科姆太太的:“今晚有事,明返,甚歉。”梅根当然会明白,他忙不过来;于是他心里轻松了些,这是个可爱的下午,天气温暖,大海平静、蔚蓝,而游泳正是他极爱好的事。两个可爱的孩子对他这般亲切,使他很得意;她们,还有斯苔拉,还有哈利德的乐滋滋的脸,都叫人瞧着高兴;这一切似乎有点儿不真实,然而又是极端自然的——他好像正在最后窥视一下正常的生活,然后就要跟梅根一下子投入不平常的冒险中去!他拿着借来的游泳衣,跟大家一同出发了。哈利德和他同在一块岩石后面换衣服,三个姑娘在另一块岩石后面换。他第一个下海,立刻施展本领游了出去,要证明自己夸下的海口。他回头看见哈利德正沿岸边游着,姑娘们泡在水里,笨拙地打着水,乘着小浪一起一落。这都是他一向看不起的,可是现在却认为很有趣、很合理,因为这样才显得他是唯一精通水性的人。但是游过去的时候,他不知道她们是不是欢迎他这样一个外人去参加她们的泼水小组。靠近那个苗条的少女,他有点儿羞怯。后来,莎比娜把他叫去,两个小姑娘争着要他教浮水,忙得他应接不暇,甚至没空去注意斯苔拉是不是习惯于他在场。直到突然听得她一声惊呼,才看见她站在齐腰的水里,身体稍稍向前俯着,伸出两条细长的白胳臂指着前面,湿漉漉的脸上由于阳光照耀和恐惧而呈现出慌张的神色。 
“瞧菲尔!他是不是出了毛病?啊,瞧!” 
艾舍斯特马上看见菲尔是出了毛病。他正在打水挣扎,水深超过了他身体的高度,大概离他们有一百码远;他猛地叫了一声,举起两条胳膊,沉了下去。艾舍斯特看见那姑娘刷地使劲向菲尔游去,便叫道:“回去,斯苔拉!回去!”说着冲了出去。他从来没游得那么快过,正好在哈利德第二次冒上来的时候到达了他的跟前。原来是脚抽筋的缘故,把他救回去并不困难,因为他不挣扎。那姑娘停在艾舍斯特叫她站住的地方,等菲尔的脚一能着底,便马上帮着扶住;一到海滩上,两人就分坐在他的两旁,揉擦他的手脚,两个小的带着惊惧的神色站在一旁。哈利德很快就露出了笑容。他说自己太不中用了,简直不中用到极点了!如果弗兰克扶他一下,他现在就能够把衣服穿上了。艾舍斯特就去扶他,这时他看见斯苔拉的脸,又湿又红,双目眼泪汪汪,神情沮丧,完全失去了平静;他想:“我叫她斯苔拉!不知道她会不会不高兴?” 
大家穿衣服的时候,哈利德静静地说: 
“老朋友,你救了我的命!” 
“胡说!” 
穿好衣服之后,大家心里都有点儿别扭,便一同回到旅馆里,坐下来吃茶点,只有哈利德没参加,他躺在自己的屋里。吃了几片果酱面包之后,莎比娜说: 
“我说呀,你要知道,你真是个好人!”弗蕾达便应和着说: 
“没错!” 
艾舍斯特看见斯苔拉垂下了目光;他很窘地站起来,走到窗前。他在那里听得莎比娜低声说:“我说呀,让咱们起个血誓。弗蕾达,你的刀子呢?”他打眼角里看见她们每个人都严肃地刺破了自己的皮,挤出一点血来,涂在一片纸上。他转身向门口走去。 
“别做鼬鼠!回来!”他的两条胳臂被捉住了;两个小姑娘把他挟着,带回到桌子跟前。桌上放着一张纸,纸上用血画着个人像,还有三个姓名—— 
斯苔拉·哈利德、莎比娜·哈利德、弗蕾达·哈利德,也是用血写的,都向着人像,宛如一颗星星发出的光芒。莎比娜说: 
“这是你。我们得亲你,你知道。” 
弗蕾达响应说: 
“啊!亲吧——对!” 
艾舍斯特来不及逃跑,几绺潮湿的头发已经晃到他的脸上,鼻子上仿佛给轻轻咬了一下,接着左臂又被挟紧了,另一只嘴里的牙齿轻轻地凑到他的颊上。然后他给放开了,弗蕾达说: 
“现在该斯苔拉啦。” 
艾舍斯特涨红了脸,身子硬僵僵的,瞧着桌子对面也是涨红了脸、身子硬僵僵的斯苔拉。莎比娜忍不住吃吃地痴笑。 
弗蕾达嚷着说: 
“上劲儿呀——这样糟啦!” 
艾舍斯特突然泛起一阵使自己感到奇怪和惭愧的渴望,他便静静地说: 
“别闹,你们这两个小鬼头!” 
莎比娜又吃吃地笑了。 
“好吧,那么让她吻一吻自己的手,你再把她的手放在你的鼻子上。这的确便宜了你们!” 
使他惊奇的是,那姑娘果真吻了吻自己的手,把它伸了出来。他庄重地握住这只又凉又纤小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两个小姑娘马上拍起手来,弗蕾达说: 
“好了,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得救你的命;这件事解决了。斯苔拉,我可以再喝一杯吗,别那么淡得要命的?” 
大家重新吃茶点,艾舍斯将把纸折好,放在自己的衣袋里。话题转到了出麻疹的好处,可以吃宽皮小桔呀、一勺勺的蜂蜜呀,还可以不上学,如此等等。艾舍斯特听着,不说话,跟斯苔拉交换着友好的目光,这时她的脸上又恢复了正常的略受阳光影响的白里带红的颜色。跟这个快乐的家庭亲密相处,是令人舒服的,面瞧着她们的脸,是令人神魂颠倒的。吃完茶点,两个小姑娘压着海草,他跟斯苔拉坐在窗口的座位上谈话,浏览她的水彩画速写。此时此景好像是个快乐的梦;时间和事件都被搁在一边,重要性和现实性也都暂时不存在了。明天他将回到梅根那儿去,除了袋里那张涂着这些孩子的血的纸以外,眼前这一切便都烟消云散了。说什么孩子!斯苔拉已经不能算孩子——跟梅根一般大了!她说话很快,有点儿生硬和费解,却很友好;现在,他沉默着,她却似乎谈得很活跃;她的神态带着点儿处女的恬静和冷漠——她是个闺阁千金。吃饭的时候,哈利德因为海水喝得太多没有来,莎比娜说: 
“我打算叫你弗兰克了。” 
弗蕾达马上说: 
“弗兰克,弗兰克,弗兰克。” 
艾舍斯特笑着哈了哈腰。 
“斯苔拉每叫你一次艾舍斯特先生,就得受一次罚。这太可笑了。” 
艾舍斯特看看斯苔拉,她渐渐脸红起来。莎比娜格格地笑着;弗蕾达嚷嚷说: 
“她‘冒烟’啦,‘冒烟’啦!——唷!” 
艾舍斯特向左右两边伸出手去,一手揪住一把淡黄的头发。 
“听我说,”他说。“你们两个!别惹斯苔拉,要不然我把你们拴在一块儿!” 
弗蕾达格格地笑着说: 
“哎唷!你真是个坏蛋!” 
莎比娜小心地咕哝着: 
“你看,你叫她斯苔拉!” 
“为什么不叫?这是个好听的名字!” 
“好吧,我们准许你叫得啦!” 
艾舍斯特松了手。斯苔拉!从此以后,她会叫他什么呢? 
可是她什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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