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不给你们干活了!”她大声嚷着说,忽然放声痛哭。“看来,我不是你们的儿媳妇,而是雇工!大家都笑话我,说:”瞧,崔布金家找了个多好的女雇工!‘我可不是你们雇来的!我既不是叫花子,也不是什么下流货,我有爹有娘。“
她没有擦眼泪,满含泪水的眼睛盯紧老头子,那双眼睛带着凶光,由于气愤而歪斜。她的脸和脖子一齐涨红,绷得很紧,因为她用足了气力嚷叫。
“我不愿意再给你们卖力气了!”她接着说。“我累死了!讲到干活儿,讲到成天价坐在店里,讲到深更半夜偷偷出去私运白酒,那就都该我做;可是讲到分地,却只分给那苦役犯的老婆和小鬼!她是这儿的女主人,太太,我成了她的女用人!那就索性把样样东西都给她,这囚犯的老婆,让她活活噎死才好,我呢,回家去!你们另外去找傻瓜来吧,你们这些该死的强盗!”
老头子生平从没骂过或者责罚过他的子女,甚至从没想到过他家里的人会对他说粗鲁的话,或者做出不恭敬的举动。
这时候他怕得很,就跑进房去,躲在立柜后面。瓦尔瓦拉慌得什么似的,站也站不起来,光是挥动两只手,好象在赶走蜜蜂,免得被蜇似的。
“啊,圣徒!这是什么意思啊?”她害怕地嘟哝着。“她在嚷什么呀?唉,啧啧。……人家都听见了!小声点吧。……唉,小声点吧!”
“你们既然把布乔基诺给了苦役犯的老婆,”阿克辛尼雅接着叫嚷道。“那现在索性把样样东西都给她就是,你们的东西我一样也不要!滚你们的蛋!你们这儿的人是一帮土匪!我看得多了,我看饱了!你们抢劫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管老的还是少的,你们一律抢劫,这群土匪!是谁没有领执照就卖酒?还有假钱呢?你们的箱子里装满了假钱,所以现在再也用不着我了!”
这时候敞开的门口已经聚集了一群人,往院子里瞧。
“随人家来看吧!”阿克辛尼雅嚷道。“我要让你们丢尽脸!
我要叫你们让羞耻活活烧死!我要叫你们趴在我脚跟前求饶!
喂!斯捷潘!“她招呼聋子。”咱们马上回家去!咱们去找我的爹娘,我不要跟囚犯们住在一块儿!收拾一下就走!“
当院的几根绳子上晾着衣服,她一把拉下她那些仍旧潮湿的裙子和短上衣,丢在聋子的胳膊上。随后,她大发脾气,在院子里那些晾着的内衣旁边跑来跑去,把所有不是她的衣服都扯下来,丢在地上,用脚踩脏。
“哎呀,圣徒啊,拦住她吧!”瓦尔瓦拉哀叫着。“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啊?把布乔基诺给她吧!为了基督的缘故,给她吧!”
“嘿!好一个娘们儿!”门口有人说。“居然有这样的娘们儿!她撒泼,好厉害!”
阿克辛尼雅跑进厨房,那儿正在洗衣服。只有丽巴一个人在洗,厨娘到河边用清水过衣服去了。洗衣槽里和炉子旁边的锅里冒着热气。厨房里闷热,由于弥漫着水蒸气而昏暗。地板上还放着一堆没洗过的衣服,尼基福尔躺在这堆衣服旁边的一张长凳上,举起他那两条小小的红腿,这样即使摔下来,也不会摔伤。阿克辛尼雅走进来的时候,丽巴正巧从那堆衣服里拿出阿克辛尼雅的衬衣放进洗衣槽里,已经伸出手去拿桌子上摆着的一只盛满开水的长柄勺。……“拿过来!”阿克辛尼雅说,仇恨地瞧着她,从洗衣槽里抽出衬衣来。“不准你碰一碰我的衣衫!你是囚犯的老婆,应当识相点,应当知道你自己是什么东西!”
丽巴瞧着她,惊慌失措,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是她忽然瞅见阿克辛尼雅落到小孩子身上的目光,就蓦地明白过来,周身麻木了。……“你夺去了我的地,那我就给你点厉害看看!”
说罢,阿克辛尼雅就抓起那个装满开水的大水勺,往尼基福尔身上一泼。
这以后,厨房里发出乌克列耶沃村人从没听见过的一声尖叫,谁也不相信象丽巴那样一个又弱又小的人儿会发出这样的叫声。接着,院子里忽然静下来。阿克辛尼雅默默地走进正房,唇边带着她平素那种天真的笑容。……聋子不断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双手抱着衬衣,然后他一言不发,不慌不忙地重又把一件件衣服挂起来。在厨娘从河边回来以前,谁也不敢走进厨房去看一看出了什么事。
。。!
《在峡谷里》八
。
八
尼基福尔给送到地方自治局的医院里去,将近黄昏,他死在医院里。丽巴不等人家来接她,就用小被子包起尸体,带回 家去了。
这医院是不久以前新建的,安着大窗子,高高地坐落在一 座山上,在夕阳照耀下,整所房子发亮,好象里面着了火似的。
山下有一个村子。丽巴顺着大路走下坡去,还没走到村子,就在一个小池塘旁边坐下来。有一个女人牵着一匹马来饮水,马却不肯喝。
“你还要怎么样呢?”女人轻声对马说,没了主意。“你还要怎么样呢?”
一个穿红衬衫的男孩坐在水边,洗他父亲的靴子。此外,村里也好,山上也好,一个人影也看不见了。
“它不喝,……”丽巴瞧着那马,说。
后来,女人牵着马,男孩拿着靴子,都走了。一个人也看不见了。太阳盖上金黄和火红色的锦缎,躺下睡觉了。长条的云,红的,紫的,铺满天空,保卫着太阳的安宁。远处不知什么地方有一只大麻鸻在叫,声音哀伤而低沉,好象一条关在板棚里的母牛在叫。这种神秘的鸟叫声每年春天都听得见,可起谁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样儿,住在什么地方。在山顶上医院附近,在池塘边的灌木丛中,在村子后边,在四周的田野里,夜莺婉转地啼鸣着。杜鹃数着什么人的年纪,数啊数的就乱了套,又从头数起。池塘里那些青蛙气冲冲地彼此呼喊,拼命地叫,人甚至能听得清那些话:“你就是这种东西!你就是这种东西!”好热闹啊!这些生物这么唱啊嚷的,仿佛是故意要在这春夜吵得谁也睡不着觉,好让大家,就连气愤的青蛙也包括在内,爱惜而且享受每一分钟。要知道生命只有一次啊。
一弯银白色的新月在天空照耀,星星很多。丽巴不记得自己在池塘旁边坐了多久,可是等到她站起来往前走,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已经睡着,一点灯火也没有了。大概还得走十二俄里路才能到家,可是她十分乏力,也没法动脑筋去想该怎样走。
月亮时而在前面照耀,时而在右边照耀。那只杜鹃仍旧不断地叫唤,嗓子已经叫哑,而且带一点笑音,仿佛在嘲弄她:“喂,注意啊,你要迷路了!”丽巴加紧步子走去,脑袋上的头巾丢了。
……她瞧着天空,心想:现在她孩子的灵魂在哪儿呢?它究竟在跟着她走呢,还是高高地在繁星中间飘荡,不再想到他母亲了?啊,夜里在旷野上走路是多么孤单啊,特别是听着四周的歌声,自己却唱不出来,处在不断的欢呼声中,自己却高兴不起来,而那同样孤单的月亮,不管时令是春天还是冬天,不管人们活着还是死去它都不在心上,只顾从天空望着下界。……心里痛苦的时候,没有人作伴是难受的。要是她母亲普拉斯科维雅,或者“拐杖”,或者厨娘,或者某个农民跟她在一起,那就好了!
“布—布!”大麻鸻叫道。“布—布!”
忽然清楚地传来人的说话声:
“套车,瓦维拉!”
在她前面,道路旁边,烧着一堆篝火:火焰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一堆红炭在发亮。她可以听见马在嚼草。黑暗中显出两辆大车的轮廓,一辆车上有一个大桶,另一辆比较矮的大车上有些麻袋。另外还显出两个人影,一个牵着一匹马去套车,一 个手抄在背后,一动不动地站在火边。有一只狗在车子附近狺狺狂吠起来。那个牵着马的人站住,说:“好象有人顺大路走过来了。”
“沙利克,不准叫!”另一个人吆喝狗。
从声调听得出来,这另一个人是个老头儿。丽巴站住,说:“求上帝保佑你!”
老人走到她面前,停了一停才回答说:
“你好!”
“你们的狗不咬人吧,老爷爷?”
“不咬,走吧。它不会碰你的。”
“我本来在医院里,”丽巴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的儿子在那儿死了。现在我把他带回家去。”
老人听了这些话,大概觉得不痛快,因为他走开了,匆匆地说:“没关系,我的好人儿。这是上帝的旨意。你别磨蹭啊,小伙子!”他对他的旅伴说。“你倒是快一点啊!”
“你的套包子没有了,”青年说。“我没看见。”
“瓦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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