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虻世家》第16章


“站起来,傻瓜,站起来!你坐着可拦不住他。站起来,别惊惶失措。你要是晕倒可就完了。他越走越近了。”
她觉得头昏目眩。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跪在她跟前,抱着她,把头贴在她腿上。
“我的心肝,我的宝贝,我并不想损害你的自尊心,我的谦恭的人儿。我罪该万死,我怎么能这样忘乎所以!我觉得好象是践踏了一株紫罗兰。”
“亨利,”她吃力地说,“请你……出去吧。我要一个人待一会儿。不,我并没有生病,但我想躺一躺……不,不,我什么都不需要。看在上帝的面上,你快走吧!我……我恶心。”
他站起来,两眼直愣愣地望着她。他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时尔显露出希望,时尔又表现出迟疑和内心的恐惧。过了一会儿,他踮着脚走出房间,比阿特丽斯又把房门锁上了。
她已经不再想呕吐了,于是便勉强走到床前,躺下来。待了一会儿,她发现自己在暗中发笑。
他好象是践踏了一株紫罗兰!世上为什么要长紫罗兰呢?
关于花,她父亲曾有过一种奇怪的说法。有人赞赏过父亲的外祖母的肖象。“是的。”后来他说,“他很漂亮,但她把所有与她接触过的东西的美都给扼杀了。只要有她在,田野里的花也要变成杂草。”
还有多少花要变成杂草呢,在布莱特赫姆斯顿那个可怕的夜晚,亨利曾经说过:“我的百合花,我的白百合花。”然后,他就哭起来——哭他所谓的白百合花,而正是这朵百合花被他刚刚在污泥里弄脏了。
诗里总是这样描写的。而且经常用花作比喻。你从小到老整个一生好象就是一本《牧人记事》,其中每种花都有一种雅号:天真的菊花、贞洁的百合、含羞的紫罗兰、殷红的玫瑰。接着又是什么什么?
“接着是——结果实的苹果树。”
她起身坐在床上。不,最好别当结果实的苹果树。即便妇女都是奴隶,人们也不应该让她们遭受这样的屈辱。九个月的时间还很长,还来得及寻找一条出路。
或许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吧?呕吐可能是偶然现象。即使是真的,一个女人也有权作出选择,只要吃一口毒药,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你别骗自己了。五个星期以前就该做这件事。当时在码头上夜深人静,你手握利刃,可你又干了些什么呢?”
“难道我不该履行诺言?当时我好象没有想到……”
“你只能欺骗别人。你把刀扔了,因为你怕死。你胆怯了,亲爱的,你胆怯了。”
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她是不是象疯子一样自言自语?或是……
肖象上的女人!她是个有怪癖的母亲,曾劝说自己的女儿去上吊……是不是过了五十年她又显灵了,又想重操旧业?
父亲说过,胆小鬼……。他怎么说的?“胆小鬼——这种人总是自我安慰,说下一次绝不再屈从了。”这句话他说得多可怕。
“现在你总算体会到了其中的奥妙。是的,你血管里流的是父亲的血液,所以你也是个奴隶。父亲很清楚,他娶了个什么样的女人,但他一直到死,都是她的奴隶。而你也是由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别吓唬我。我永远也不会屈服。”
“你这样想吗?噢,当然,最初你会牢骚满腹。没关系,发你的牢骚吧——这有什么呢?等你发够了牢骚,就会安静下来。那时,你的主人想让你结多少果,你就会给他结多少。”
当完了结果实的苹果树以后,又是什么呢?一棵无人需要的、皱皱巴巴的、酸溜溜的老野树。最后,化作一具腐烂发臭的僵尸。
她又笑了——这是一种恶意的微笑。
不,她把一切都弄颠倒了!那只不过是他的化身。鬼笔——就是每个如愿以偿的色欲之徒的化身。不久前,她在榛树林里看到了鬼笑,起初她觉得,附近放着一具死尸,后来,她差点踩上那个脏东西。
她竭力想让自己清醒过来。行了,行了!够丑恶的了!
她想得太多了。她原来还曾自我安慰:没让那个家伙侮辱她,还差一点没把他的眼睛抓瞎。可实际上,这两个家伙都侮辱了她:现在这个人糟蹋了她的身体,以前那个人损害了她的灵魂,这是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唉,还得戴上装着那两个死于痢疾的小崽子头发的项链,这种朴素大方的打扮会得到蒙克顿夫人的欢心,同时也可以节省一笔不必要的开支。”
第一部 第八章
宴会上,许多事情使亨利感到惊奇。
最初,他有些为自己和比阿特丽斯担心。他过去到城堡来,都是参加选举委员会的会议和其他业务会议的,来这里赴宴还是第一次。
他走进大客厅,看到很多熟人。过去他一见到这些人就觉得心慌意乱。托马斯。丹佛斯。蒙克顿勋爵(在学校里亨利是勋爵的法格),现在已经变成一个文静的青年了,他额头很宽,那双小眼睛仍然和从前一样,而在圣卡特伯特学校时,正是这双眼睛总能洞察到亨利的内心深处。这天晚上,亨利接触到这对目光时,头一次没有产生从前那种莫名其妙的局促不安和自卑感。从这天起,他已经是重要人物了。孀居的伯爵夫人,身穿一件笨重的天鹅绒连衣裙,珠光宝气,好似一尊胖胖的东方偶象。她中断了跟儿子的谈话,举起手指,向亨利示意。
“亨利,请您告诉比阿特丽斯,让她到我这儿来。”
吃饭时,他不停地用眼角扫视坐在白发苍苍的神学博士帕金逊——一位心地善良、仪表堂堂的主教——身旁皮肤雪白、身材苗条的比阿特丽斯。坐在亨利旁边的,是本地的准男爵的刚结婚一年的年轻妻子。她穿着一件鲜红色、带皱边的华丽的连衣裙,满身都是钻石。这位以擅长说俏皮话而闻名的女人,如果不是因为说话尖声尖气、慌里慌张,经她之口讲出来的那些当地新闻,听起来倒蛮有意思。几个月以前,亨利听她说话还不觉刺耳,但现在,他已经习惯了比阿特丽斯银铃般的声音和平静的语调,所以无法理解,准男爵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妻子这样胡说八道。
克里普斯夫人不仅喜欢谈论那些耸人听闻的消息,而且还竭力搜罗材料。
“噢,请您说说,”她尖声尖气地说“特尔福德夫人真是满肚子学问吗?听说,您写信给梅丽夫人,说她整天整夜读希腊文和拉丁文。”
帕金逊博士收起了慈祥的笑容,把炯炯有神的目光投向比阿特丽斯。女主人停止吃菜,打趣地说:
“主教大人,您可要当心。坐在您身边的是一位学识渊博的夫人。”
“果然如此!”克里普夫人喊道。“我会怕好怕!”
亨利喜笑颜开。现在,他对自己心上人那种异乎寻常的好学精神已经有些习惯了,他觉得,她这种品质和她其他的品质一样,是很高尚的。
“我不敢评价她希腊文的水平,”他多少有些自豪地回答,“但拉丁文,她确实了如指掌。”
“是吗?她都读些什么书?”
“这我可有些难以奉告。我一直不喜欢拉丁文。在学校里倒也学了不少,是不是,蒙克顿?我对马倒挺在行。在布莱特赫姆斯顿,我偶然拾到一本我妻子的书。谈的是有关萨蹄尔一类的事。是一位古代作家写的,名字我忘了。好象是叫什么彼得罗……”
顿时他发觉,大家都聚精会神听他说话,但主教却面红耳赤。他说了什么不恰当的话吗?
啊,想起来了!帕金逊!正是这位主教,去年春天因反对妇女受教育,引起了一场争论。他攻击有学问的女人,污蔑她们是“招摇过市的猴子”和“亵渎圣灵的法国狗”,扬言应该用鞭子狠狠抽她们。当时一位公爵夫人立即起身离开了温佐尔教堂,以示抗议。蒙克顿夫人让比阿特丽斯坐在主教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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