呻吟的声音,渐渐的轻了,月儿也渐渐的缺了。何彬还是朦朦胧胧的——慈爱 的母亲,天上的繁星,院子里的花……他的脑子累极了,竭力的想摈绝这些思 想,无奈这些事只管奔凑了来。
过了几天,呻吟的声音住了,夜色依旧沉寂着,何彬依旧“至人无梦”的睡着 。前几夜的思想,不过如同晓月的微光,照在冰山的峰尖上,一会儿就过去了。
程姥姥带着禄儿几次来叩他的门,要跟他道谢;他好像忘记了似的,冷冷的抬 起头来看了一看,又摇了摇头,仍去看他的书。禄儿仰着黑胖的脸,在门外张着, 几乎要哭了出来。
这一天晚饭的时候,何彬告诉程姥姥说他要调到别的局里去了,后天早晨便要 起身,请她将房租饭钱,都清算一下。
程姥姥觉得很失意,这样清净的住客,是少有的,然而究竟留他不得,便连忙 和他道喜。他略略的点一点头,便回身去收拾他的书籍。
他觉得很疲倦,一会儿便睡下了。——忽然听得自己的门钮动了几下,接着又 听见似乎有人用手推的样子。他不言不动,只静静的卧着,一会儿也便渺无声息。
第二天他自己又关着门忙了一天,程姥姥要帮助他,他也不肯,只说有事的时 候再烦她。程姥姥下楼之后,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绳子忘了买了。慢慢的开了门 ,只见人影儿一闪,再看时,禄儿在对面门后藏着呢。他踌躇着四围看了一看,一 个仆人都没有,便唤:“禄儿,你替我买几根绳子来。”
禄儿趑趄的走过来,欢天喜地的接了钱,如飞走下楼去。
不一会儿,禄儿跑得通红的脸,喘息着走上来,一只手拿着绳子,一只手背在 身后,微微露着一两点金黄色的星儿。
他递过了绳子,仰着头似乎要说话,那只手也渐渐的回过来。
何彬却不理会,拿着绳子自己走进去了。
他忙着都收拾好了,握着手周围看了看,屋子空洞洞的——睡下的时候,他觉 得热极了,便又起来,将窗户和门,都开了一缝,凉风来回的吹着。
“依旧热得很。脑筋似乎很杂乱,屋子似乎太空沉。——累了两天了,起居上 自然有些反常。但是为何又想起深夜的病人。——慈爱的……,不想了,烦闷的很 !”
微微的风,吹扬着他额前的短发,吹干了他头上的汗珠,也渐渐的将他扇进梦 里去。
四面的白壁,一天的微光,屋角几堆的黑影。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了。
慈爱的母亲,满天的繁星,院子里的花。不想了,——烦闷……闷……黑 影漫上屋顶去,什么都看不见了,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了。
风大了,那壁厢放起光明。繁星历乱的飞舞进来。星光中间,缓缓的走进一个 白衣的妇女,右手撩着裙子,左手按着额前。走近了,清香随将过来;渐渐的俯下 身来看着,静穆不动的看着,——目光里充满了爱。
神经一时都麻木了!起来罢,不能,这是摇篮里,呀!母亲,——慈爱的母亲 。
母亲呵!我要起来坐在你的怀里,你抱我起来坐在你的怀里。
母亲呵!我们只是互相牵连,永远不互相遗弃。
渐渐的向后退了,目光仍旧充满了爱。模糊了,星落如雨,横飞着都聚到屋角 的黑影上。——“母亲呵,别走,别走!……”
十几年来隐藏起来的爱的神情,又呈露在何彬的脸上;十几年来不见点滴的泪 儿,也珍珠般散落了下来。
清香还在,白衣的人儿还在。微微的睁开眼,四面的白壁,一天的微光,屋角 的几堆黑影上,送过清香来。——刚动了一动,忽然觉得有一个小人儿,跟手蹑脚 的走了出去,临到门口,还回过小脸儿来,望了一望。他是深夜的病人——是禄儿 。
何彬竭力的坐起来。那边捆好了的书籍上面,放着一篮金黄色的花儿。他穿着 单衣走了过去,花篮底下还压着一张纸,上面大字纵横,借着微光看时,上面是: 我也不知道怎样可以报先生的恩德。我在先生门口看了几次,桌子上都没有摆 着花儿。
——这里有的是卖花的,不知道先生看见过没有?——这篮子里的花,我也不知道 是什么名字,是我自己种的,倒是香得很,我最爱它。
我想先生也必是爱它。我早就要送给先生了,但是总没有机会。昨天听见先生 要走了,所以赶紧送来。
我想先生一定是不要的。然而我有一个母亲,她因为爱我的缘故,也很感激先 生。先生有母亲么?她一定是爱先生的。这样我的母亲和先生的母亲是好朋友了。 所以先生必要收母亲的朋友的儿子的东西。禄儿叩上何彬看完了,捧着花儿, 回到床前,什么定力都尽了,不禁呜呜咽咽的痛哭起来。
清香还在,母亲走了!窗内窗外,互相辉映的,只有月光,星光,泪光。
早晨程姥姥进来的时候,只见何彬都穿着好了,帽儿戴得很低,背着脸站在窗 前。程姥姥陪笑着问他用不用点心,他摇了摇头。——车也来了,箱子也都搬下去 了,何彬泪痕满面,静默无声的谢了谢程姥姥,提着一篮的花儿,遂从此上车走了 。
禄儿站在程姥姥的旁边,两个人的脸上,都堆着惊讶的颜色。看着车尘远了, 程姥姥才回头对禄儿说:“你去把那间空屋子收拾收拾,再锁上门罢,钥匙在门上 呢。”
屋里空洞洞的,床上却放着一张纸,写着:小朋友禄儿:我先要深深 的向你谢罪,我的恩德,就是我的罪恶。
你说你要报答我,我还不知道我应当怎样的报答你呢!
你深夜的呻吟,使我想起了许多的往事。头一件就是我的母亲,她的爱可以使 我止水似的感情,重要荡漾起来。我这十几年来,错认了世界是虚空的,人生是无 意识的,爱和怜悯都是恶德。我给你那医药费,里面不含着丝毫的爱和怜悯,不过 是拒绝你的呻吟,拒绝我的母亲,拒绝了宇宙和人生,拒绝了爱和怜悯。上帝呵! 这是什么念头呵!
我再深深的感谢你从天真里指示我的那几句话。小朋友呵!不错的,世界上的 母亲和母亲都是好朋友,世界上的儿子和儿子也都是好朋友,都是互相牵连,不是 互相遗弃的。
你送给我那一篮花之先,我母亲已经先来了。她带了你的爱来感动我。我必不 忘记你的花和你的爱,也请你不要忘了,你的花和你的爱,是借着你朋友的母亲带 了来的!
我是冒罪丛过的,我是空无所有的,更没有东西配送给你。——然而这时伴着 我的,却有悔罪的泪光,半弦的月光,灿烂的星光。宇宙间只有它们是纯洁无疵的 。
我要用一缕柔丝,将泪珠儿穿起,系在弦月的两端,摘下满天的星儿来盛在弦 月的圆凹里,不也是一篮金黄色的花儿么?它的香气,就是悔罪的人呼吁的言词, 请你收了罢。只有这一篮花配送给你!
天已明了,我要走了。没有别的话说了,我只感谢你,小朋友,再见!再见! 世界上的儿子和儿子都是好朋友,我们永远是牵连着呵!何彬草用不着都慌得 ,因为你懂得的,比我多得多了!又及。
“他送给我的那一篮花儿呢?”禄儿仰着黑胖的脸儿,呆呆的望着天上。
小说、散文集《超人》。)
。。!
文艺丛谈
法国微纳特(Venet)说:“文 学包含一切书写品,只凡是可以综合的,以作者生平涌现于他人之前的。”我看他 这一段文学界说,比别人所定的,都精确,都周到。
一本皇历,一张招贴,别人看了不知是出于何人的手笔的,自然算不得文学了 。一本算术或化学,不能一看就使人认得是哪位数学家、化学家编的,也不能称为 文学。一篇墓志或寿文,满纸虚伪的颂扬,矫揉的叹惋;私塾或是学校里规定的文 课,富国强兵,东抄西袭,说得天花乱坠,然而丝毫不含有个性的,无论它笔法如 何谨严,词藻如何清丽,我们也不敢承认它是文学。
抄袭的文字,是不表现自己的;勉强造作的文字也是不表现自己的,因为他以 别人的脑想为脑想,以别人的论调为论调。就如鹦鹉说话,留声机唱曲一般。纵然 是声音极嘹亮,韵调极悠扬。我们听见了,对于鹦鹉和留声机的自身,起了丝毫的 感想了没有?仿杜诗,抄韩文,就使抄了全段,仿得逼真,也不过只是表现杜甫韩 愈,这其中哪里有自己!
无论是长篇,是短篇,数千言或几十字,从头至尾,读了一遍,可以使未曾相 识的作者,全身涌现于读者之前。他的才情,性质,人生观,都可以历历的推知。 而且同是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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