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黑暗的故事》第10章


说《希拉》中那个荒唐可笑的巴赫拉姆教授这一形象时,把讽刺矛头直指约瑟夫伯伯。幸亏约瑟夫伯伯死在《希拉》出版之前,因而免除了巨大的精神痛苦。而阿格农先生多活了几年,一举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拥有世界声誉,不过他也深受其苦,眼睁睁看着塔拉皮尤特两人一同住过的那条死胡同重新命名为克劳斯纳街。从那时到去世,他不得不忍受屈辱,做克劳斯纳街上著名的阿格农。于是乎直到今朝,命运故意作对,决意让阿格农之家伫立在克劳斯纳大街中央。而克劳斯纳之家则注定被拆毁,命运还是故意作对,在那里造了一幢普普通通的方形居住楼,俯瞰一群群游人经过阿格农之家。誗①尤里·尼桑·格尼辛(1879—1913),生于乌克兰,后辗转欧洲,希伯来语小说家。
每隔两三个星期,我们会朝觐塔拉皮尤特大街,朝觐约瑟夫伯伯和琪波拉伯母的小别墅。我们在凯里姆亚伯拉罕的家离塔拉皮尤特有六七公里远,它位于遥远而有些危险的希伯来人郊区。热哈维亚和克里亚特·施穆埃尔南部,蒙蒂菲奥里风车之南,延伸出一个陌生的耶路撒冷:塔里比耶、阿布托尔和卡特蒙、德国人居住区、希腊人居住区和巴卡阿。(我们老师阿韦沙厄曾解释说,阿布托尔以一名老武士的名字命名,意为“公牛之父”,塔里比耶曾经是叫塔里比的一个人的庄园,巴卡阿意思是平原或者山谷,圣经时期的巨人谷,而卡特蒙的名字是希腊文“卡塔蒙尼斯”的阿拉伯文讹误,意为“修道院旁”。)再往南,在所有这些异国世界之外,在黑黝黝群山的那边,在世界的尽头,孤寂的犹太居民区星星点点,若隐若现,梅库尔哈伊姆、塔拉皮尤特、阿诺纳,以及快要与伯利恒接壤的拉玛特拉海尔基布兹。从我们的耶路撒冷,塔拉皮尤特看上去只像挂在远方山巅布满尘埃树木上的一个灰团。有天夜里,邻居弗里德曼工程师从我们屋顶指着远方地平线,天地之间悬浮着一簇簇摇曳的微光,说那边是阿伦比兵营,再那边你们看到的可能是塔拉皮尤特或者是阿诺纳的灯光。要是再有暴力事件发生,他说,那里的日子会很不好过。更不用说爆发真正的战争了。
爱与黑暗的故事(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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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午饭后出去漫步,那时城市把自己关在紧闭的百叶窗后,沉浸在安息日午后的小憩中。瓦楞铁单坡顶石屋间的街道和院落陷于一片沉寂,仿佛整个耶路撒冷笼罩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球里。我们穿过盖乌拉大街,走进阿哈瓦一条破败不堪的极端正统派犹太教徒居住区那拥挤的小巷,经过拴在年久失修阳台和外面楼梯护栏上挂满黑、黄、白色衣服的洗衣绳,沿兹克龙摩西街而上,那里总是散发着阿什肯纳茨穷犹太人做饭时飘出的味道,像霍伦特安息日炖品、罗宋汤、大蒜、洋葱和泡菜,继续穿过先知街。安息日下午两点,在耶路撒冷大街上看不到一个活人。我们从先知街走向斯特劳斯街,这条街总是掩映在古松阴影里,两面高墙为古松遮荫护挡,一面是女执事开的新教徒医院那长满苔藓的灰墙,另一面则是犹太人医院比库尔霍里姆那阴森森的墙壁,庄严的铜门上雕饰着以色列十二部落的象征。两所医院里飘出药香,还有刺鼻的陈年来苏尔气味。接着,我们穿过名服装店玛阿延施图伯旁边的雅法街,在阿西亚萨夫兄弟开的书店前面逗留片刻,允许爸爸对橱窗里大量的希伯来文新书一饱眼福。从那里,我们走过整条乔治王第五大道,经过琳琅满目的店铺、高高悬挂着枝形吊灯的咖啡馆,以及价格昂贵的商店,这些都在安息日空空荡荡上了锁,但是通过橱窗上一道道铁护栏朝我们示意,用另一个世界富有诱惑的魅力朝我们眨眼,散发着遥远大陆的财富气,以及无忧无虑坐落在宽广河岸边的灯火通明的喧闹城市的芬芳。那里有仪态优雅的女士和前程远大的绅士,他们没有生活在一次次的袭击或政令中,不知何为艰辛,用不着去一个一个数硬币,用不着遭受拓荒者和自我牺牲条条框框的压制,用不着承担社区基金、医疗资金和配给券义务,悠然自得地在漂亮的住房房顶或具有现代色彩的宽敞单元楼安装上多烟道烟囱,地板上铺有地毯,身穿蓝色制服的门卫守护门口,身穿红制服的电梯仔开电梯,仆人、厨子、男管家、房屋代理唯命是从。女士们先生们享受着舒适的生活——不像我们。这里,乔治王街,还有在德国犹太人的热哈维亚,在希腊和阿拉伯富人的塔里比耶,现为另一种寂静所笼罩。它有别于贫穷而无人问津的东欧犹太人小巷在安息日里的虔诚寂静——迥然不同、激动人心的秘密寂静在乔治王大街上徘徊不去。眼下安息日下午两点半,大街上空空荡荡,那是一种带有异国风情、实际上尤为英国风情的寂静,因为乔治王街——不仅是因为名字——在我一个孩子的眼里,永远像电影中看到的奇妙伦敦城的延伸。乔治王街拥有一排排高大正规的建筑,以清一色的外观顺着道路两旁延伸开去,不像我们住区,住户和住户之间隔着可怜的无人照管的院落,垃圾和碎铁愈加损坏了其外观。在乔治王街这里没有破旧失修的阳台,不会看到窗户上有断裂的百叶窗像张着没牙的瘪嘴,不会看到把可怜家当暴露无遗的穷人窗口,不会看到补丁摞补丁的床垫、花里胡哨的地毯、挤在一起的一堆堆家具、黑糊糊的炒锅、发霉的水壶、奇形怪状的搪瓷炖锅以及一排五颜六色锈迹斑斑的罐头盒。这里,街道两旁是不间断的建筑物那自豪的外观,一扇扇屋门,一张张饰有窗纱的窗子,都谨慎地讲述着财富和尊贵,声音轻柔,织品考究,地毯柔软,玻璃雕花,举止优雅。这里,楼房门口饰有黑色玻璃盘板,写着律师、经纪人、医生、法律文书起草人以及被著名外国公司正式认可的代理人等字样。当我们途经塔里塔库米楼时,爸爸喜欢解释名字的来由,好像他在两星期前或是一个月前没这么做过似的。妈妈喜欢说,够了,阿里耶,我们听过了,你又来解释塔里塔库米了。我们经过施伊拜尔大坑,未曾建起的建筑物地基,经过后来成为议会临时栖居地的甫鲁民楼,经过哈马阿洛特大厦那半圆形的包豪斯派建筑,它保证所有进来者领略到迂腐的德国犹太人美学那苛刻的快感。我们停了一下,仔细看看老城城墙,与马米拉穆斯林墓地相交,互相催促快点赶路(已经两点四十五分了!还有很多路呢!),继续走过耶舒龙犹太会堂,来到犹太代办处粗笨的圆弧形建筑前。(爸爸会压低声音,仿佛在向我透露国家机密:“那里是我们的政府所在地,魏茨曼博士、卡普兰、施尔托克,有时甚至是大卫·本
古里安本人。这里跳动着希伯来人政府的心。很遗憾这不是比较威严的民族内阁!”)接下来他会给我解释何为“影子内阁”,倘若英国人最终离开,我们这里会发生什么,他们离去究竟是好还是坏。我们从那里下行,向塔拉桑塔学院走去。(爸爸在那里工作有十年之久,独立战争后,或说耶路撒冷遭到围困后,通往守望山教学楼的道路遭到封锁,国家图书馆期刊部在这里三楼的一个角落找到了临时避难所。)从塔拉桑塔走上十来分钟便是弧线形的大卫楼,城市在那里戛然而止,展现在面前的是空旷的田野,位于埃麦克来法伊姆的火车站就在近旁。左边可见耶民摩西的风车翼板,右上方斜坡上,是塔里比耶区的最后几座住宅。当我们走出希伯来城市的疆界时,感受到一种无言的紧张,仿佛我们正在跨越一条看不见的国境线,走进异国他乡。三点钟过一点,我们会沿着一条大路行走,这条路将古代奥特曼朝觐者客栈废墟(其上方是一座苏格兰教堂)与废弃了的火车站分隔开来。这里的风光大不一样,比较浑浊,古旧陈腐。这地方突然令我想起乌克兰西部小城边上一条穆斯林小街上的妈妈,小城是她的故乡。爸爸呢,则不可避免地开始谈论土耳其时期的耶路撒冷,谈论杰玛尔·帕夏的政令,谈论刚好在火车站前铺就的广场上当着聚拢的人群发生的斩首与鞭刑。火车站,正如我们所知,是一个名叫约瑟夫·拜伊·纳翁的耶路撒冷犹太人从奥特曼帝国那里得到特许后,于十九世纪末期修建的。
我们从火车站前面的广场沿希伯伦路而下,从英国军事防御设施前面经过,还经过圈起来的一串硕大的燃料容器,上面用三种语言显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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