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生》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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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起意想走过去看看的,但又觉得这太冒险了。万一当你走到那灯光照不及的地方,却是那么一个舌子挂起,眼睛剩了两个窟窿,鼻子流血的……“是秉志吧?”
蓄了力努力抖着喊了一声,只听到振动墙壁的回音。
……今天是死了!
等待了一会,同伴还没见来。
一切声音在期待中反而沉静下来了,身上轻松一点了。他开始想到本月份的节赏,又想到一个与自己象是有瓜葛的妇人,又想到几个不久才死去的朋友。
……要说是真有鬼呢,莽大你会来为我解围!在生时,在书记处就异常恣刺,死后不会就一点不中用吧。还有伯约,还有竹斋,都应当来为我护卫!你们如今是鬼了,倘若是你们特意来弄我,只要不是那类恶脸像,我也愿见你们!
忽然有阵风,从廊的一端吹来。那一盏四方玻璃灯,原是在一丈以外的头顶上悬着,在风的摇撼后,便不能自已的打起旋来了。屏了息窥觑那转着的方灯,黄的灯光闪闪忽忽,身上不知不觉又发了麻。
这时他就记起另一个极普通的传说:如真是鬼之类来临,则应象上一次书记处所闹的那次一样:正亮着的灯光,忽而暗下来,要灭又不灭,焰成了深碧或浅蓝,且颇大。不久,这为鬼所戏弄的人就昏了,自己用力打着自己的嘴,白的沫恣意从口里流出,大声谵语,说着关于死鬼的事。以后,人醒了,病了,不久就死了,……莫不就是那位为鬼打死的新鬼吧,谁能说它不是为找替身而来?
既然是那么孤单单一人到这呼救无从的长长廊道里,灯光又照不到三丈以外的东西,忽然,也会象书记处那样,灯光全暗下来,那怎么办?空中那只随时都可以伸出的毛手,一条蛇样的冰冷,突然而来,抓到肩膊,是可能的吧。那黑暗的任何一隅,忽然露出一对菜碗样的大眼,射出亮的绿色冷光,是容易的吧。一个大的栲栳样头颅,且是血污淋漓的,从廊道地下涌出,也极其平常吧。……若是灯真那么如所期待的全绿下来,他将如何不知顾忌的大喊大叫,或是就此昏倒,不再醒来,或是……“灯还亮着呢,”重新稳住自己。
风力衰竭后,灯光依然。在这长长的廊道里,他还是一个人,不见同伴归来,也不见什么鬼物出现。受了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的罪,目击着扰乱后又归复平静,到后来,反而攫到一个夸大的思想。想着想着:……肩上扛着的是有刺刀的枪,鬼之类,若不很凶,用枪去刺,也不怎样烦难吧。那就不客气的刺!
在沙坝地方,关于鬼的传说中,就有把鬼捉到后化为美女或野猫野狗一条。同样的无稽,但在相信鬼既是有的寿也不能不引此一条来坚实自己胆量了。大概欲望比恐怖总还高明一点,两者比较,欲望总占了优胜,这且是沙坝地方以外的人一个普遍的真理。他想到了这一条传说以前,就知道市上近来山货的行市;野猫值五六元,野狗则二十元还抢着买,至不值价的黄鼠狼也在三元以上。
……只要不怎么凶,一下刺倒,美女虽非所敢望,就是一匹黄鼠狼之类,也就将就过得去!
鬼类的期待,于眼前发现,还是如前,不消说,态度是比先前来得恳挚的多了。在先若比作陌生的新妇候她的新郎,则此时简直是期待极熟习的情人样的圣虔兴奋了!
又象是鬼之类也知道是有那么一个横蛮的人,正想在本身上发一注财样,以后是连一根小草跌落到地上的声音也没有了。
在那位吃得略有点踉跄的同伴回身以前,鬼终于没有来。
一九二六年六月二十日作于北京窄而霉小斋
。。。!
宋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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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在天安门前当国民大会主席,警兵赶人时,他一个人独露出英雄气概,昂昂藏藏的在后头慢慢地退下的密司忒宋,带队游行时又喊了两百多声“打倒帝国主义”,归来倦极了,这时正靠在一张藤靠椅上,用小手幅子揩抹耳朵后的汗水。手幅子原是塞在洋服当胸口袋里,是绸之类,白色,四角各有一朵淡蓝小花,抖开时,就有一阵淡淡的甜香入鼻。因为香气,又引起密司忒宋回忆到这手幅的主人来。遗赠人那白雀儿小小身材,只要略把眼睛一闭,就活灵活现的在眼前跳跃了,而抢手幅时那一幕也同时显出,多么有趣!于是密司忒宋赶忙把手幅又塞进口袋中去,如怕被谁看到一样。
房中,四壁挂有好多四四方方或长条子的油画幅。画的全是些女人,衣裤不穿,一个二个赤裸裸的,不知是照着谁家太太小姐原身描下来,凡诗人认为有诗意的部分都无忌惮的裸露。近床处,又贴了一幅虎斑宣的七言联,写的是: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字学什么梅花道人体,用笔极其有劲,笔画蛣屈盘旋,磅礴郁勃,款署痴君二字。看样子,大致也是出于名手。房中除写字桌外,另有两个大书架,与床并排,左右各一。架上摆有数不清的洋书,大大小小,都是皮面布面,上烫金字,极其辉煌。书之间,又摆了些极美观的花露精之类的瓶子。从画上,从对联上,从布皮面烫金字的洋书上,从书架间那许多六角形各种颜色的玻璃瓶子上,以至于床上那两个水红色鸭绒枕,无处不可以看出房主人的爱美心来。至于学问,有那么多的洋文外国书作证,自然是不消说了。
他又把手幅取出,揩了一阵。脸上,鼻子上,眼角,耳朵尖端,似乎都擦到了,还擦不出个所以然来。忽然又象记起了什么事情一样,忙立起身来,走近书桌边,此时外面门上,有个什么人用手指格格格敲了几下。
“哪一位,进来!”
推门进来了一个少年小伙子,深灰色哔叽长褂上套了一件青花缎背心,收拾得标标致致,脚下那双尖头子鞋,又瘦又尖,尤其是黑色鞋面衬配着是蓝丝袜,极为相称。看那副嫩嫩的白脸,年纪总不上二十岁。这是密司忒宋的相好,同学而又同在文学系,且同时被大众推举出席于爱国联合会的,所以用不着什么客气,主人只喊声坐,两个就坐下了。
两支烟慢慢放出烟子来。
主人据坐在书桌边那张无背木几上,客把身子搁到那靠椅上,两副嫩脸相对,于是乎两人心有所会的都微笑了。
“怎么,改了!爱国吧?”客的声音如脸一样嫩。
“当然!我们一天到外头去宣传,打倒强盗,自己又再来吸三炮台,那还是人吗?”
“我看不在乎。”
“不在乎,我要(捏拳举起科)打倒你这帝国主义者的走——”看样子,密司忒宋是不象认真发怒的,所以虽捏拢拳头,而又举起,却并不打。
两个又笑,但只脸上有笑意,因为各人嘴巴里衔了一支烟,不便开口了。
“苕哥,今天有味吧?”来客问密司忒宋。
“有味?莫提起还好!说来肋巴骨都是气!代表们一个二个半点不中用,警察们口上吆吆喝喝说是先生先生,这里站不住了,他们一点反抗心都没有,深怕枪头子到脑壳上来,老老实实就走出天安门。要不是我在那里督队,大声喊叫‘不要怕!不要怕!不是老虎,吃不了我们!’壮一壮他们的胆,这个溜,那个溜,就是这样散场,传单也发不出去了。”
所谓苕哥者,想起适间那般代表的懦怯情形,不由得余气涌上心来,很重的捶了一下桌子。桌上那小胆瓶内的粉色四季菊,都被震吓得颤动了好久。
“又不是要命的事,就那么怕!纵要命我们也应为爱国而牺牲!我们的血不拿来爱国流去还留做什么?”于是又一拍,瓶菊又一颤。
客的意思,原是来讨论另外一桩更有趣味的事情的,见苕哥却说到大会的情形,故不参一言。末后,见到苕哥手幅子,才想起自己手幅来,也摸出条浅碧色耳巴子大一方手巾来擦鼻子。
“以后怎么?”问得很懒。
“你不见到?”
“不,我因催法大队伍,故所以——”
“故所以不被赶了。以后会依然还是开不成,我看到他们那样子,气不过了,招集也招集不拢来,才大大子骂了他们警察几句……帝国主义者的走狗!政府的狗!四脚爬的兽物!
冷血的蛇!……当我站到天安门前昂然不动!大骂其警察时,好几百人都拍掌叫好。末后我才慢慢的走出,又赶上一伙小队伍同向打磨厂大街方面游行,喊口号,散我们校中的传单,……“两支烟又在吸了。谈话稍停时,隔壁有个话匣子沙沙沙沙的响,接着又是铛的一声,依约还可以听出《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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