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德者》第21章


爽。那阴凉宛如永不枯竭的水泉,一直流到我们面前。在我们闲坐的坡 上,望得见红通通的平原。当天夜里,玛丝琳难以成眠;周围寂静得出奇,一点细 微的响动也使她不安。我担心她有低烧,听见她在床上辗转反侧。次日,我发现她 脸色更加苍白。我们又上路了。
比斯克拉。这正是我的目的地。对,这是公园;长椅……我认出了我大病初愈 时坐过的长椅。当时我坐着看什么书了?荷马史诗;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翻开过 。——这就是我抚摩过表皮的那棵树。那时候,我多么虚弱啊!……咦!那帮孩子 来了……不对;我一个也不认得了。玛丝琳的表情多严肃啊!她跟我一样变了。这 样好的天儿,为什么她还咳嗽呢?——旅馆到了。这是我们住过的客房;这是我们 呆过的平台。——玛丝琳想什么呢?她一句话也没有跟我说。她一进房间,就躺到 床上;她疲倦了,说是想睡一会儿。我出去了。
我认不出那些孩子,而他们却认出了我。他们得知我到达的消息,就全跑来了 。怎么会是他们呢?真令人失望!发生了什么事情呢?他们长得这么高了;仅仅两 年多点的工夫,——这不可能……这一张张脸,当初焕发着青春的光彩,现在却变 得这么丑陋,这是何等疲劳、何等罪恶、何等懒惰造成的啊?是什么卑劣的营生早 早把这些俊秀的身体扭曲了?眼前的景象企业倒闭一般……我一个个询问。巴齐尔 在一家咖啡馆里洗餐具;阿舒尔砸路石,勉强挣几个钱;阿马塔尔瞎了一只眼。谁 会相信呢:萨代克也规矩了,帮他一个哥哥在市场上卖面包,看样子也变得愚蠢了 。阿吉布跟随他父亲当了屠夫,他胖了,丑了,也有钱了,不再愿意同他的地位低 下的伙伴说话……体面的差事把人变得多么蠢笨啊!我在我们中间所痛恨的,又要 在他们身上看到了吗?——布巴凯呢?——他结婚了。他还不到十五岁。实在可笑 。——其实不然,当天晚上我见到了他。他解释说,他的婚事纯粹是假的。我想他 是个该死的放荡鬼!真的,他酗酒,相貌走了样儿……这就是保留下来的一切吗? 这就是生活的杰作啊!——我在很大程度上是来看他们的,心中真抑制不住忧伤。 ——梅纳尔克说得对:回忆是自寻烦恼。
莫克蒂尔怎么样?——哦!他出了监狱,躲躲藏藏;别人都不跟他交往了。我 想见见他。当初他是所有孩子里最漂亮的,也要令我失望吗?……有人找到了他, 给我带来。——还好!他并没有蜕化。甚至在我的记忆中,他也没有如此英俊。他 的矫健与英俊达到了完美程度。他认出我来,就眉开眼笑。
“你入狱之前干什么了?”
“什么也没干。”
“偷东西了吧?”
他摇头否认。
“你现在干什么?”
他又笑起来。
“哎!莫克蒂尔!你若是没什么事儿干,就陪我们去图古尔特吧。”——我突 然心血来潮,想去图吉尔特。
玛丝琳的身体状况不好;我不知道她有什么心事。那天晚上我回旅馆的时候, 她紧紧偎依着我,闭着眼睛一句话不讲。她的肥袖筒抬起来,露出了消瘦的胳臂。 我抚摩着她,像哄孩子睡觉似的摇了她好长时间。她浑身这样颤抖,是由于情爱, 由于惶恐,还是由于发烧呢?……哦!也许还来得及……难道我就不能停下来吗? ——我思索,并发现自己的价值:一个执迷不悟的人。——可是,我怎么开得了口 ,对玛丝琳说我们明天去图吉尔特呢?……现在,她在隔壁房间睡觉。月亮早已升起,此刻光华洒满平台,明亮得几乎令 人惊惊。人无处躲藏。我的房间是白石板地面,月色显得尤为粲然。流光从敞着的 窗户涌进来。我认出了它在我的房间的光华和房门的阴影。两年前,它照进来得还 要远……对,正是它现在延伸到的地方——当时我夜不成寐,便起床了。我的肩头 倚在这扇门扉上。还记得,棕榈也是纹丝不动……那天晚上,我读到什么话了呢? ……哦!对,是基督对彼得说的话:“现在,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你想去哪里 就去哪里吧……”我去哪里呢?我要去哪里呢?……我还没有告诉你们,我上次到 那不勒斯的时候,一天又独自去了波斯图姆……噢!我真想面对那些石头痛哭一场 !古迹美显得质朴、完善、明快,却遭到遗弃。艺术离我而去,我已有所感觉。但 是让位给什么呢?代替的东西不再像往昔那样呈现明快的和谐。现在我也不知道我 为之效力的神秘上帝。新的上帝啊!还让我认识新的种类,意想之外的美的类型吧 。
次日拂晓,我们乘驿车启程了。莫克蒂尔跟随我们,他快活得像国王。
谢卡、凯菲尔多尔、姆莱耶……各站死气沉沉,走不完的路途更加死气沉沉。 老实说,我原以为这些绿洲要欢快得多,不料满目石头与黄沙;继而有几簇花儿奇 特的矮树丛;有时还望见暗泉滋润的几株试栽的棕榈……现在,我喜欢沙漠而不是 绿洲;沙漠是光彩炫目、荣名消泯的地方。人工在此显得丑陋而可怜。现在我讨厌 任何别的地方。
“您喜爱非人性。”玛丝琳说道。瞧她自我端详的样子!那目光多么贪婪!
次日有些变天,也就是说起风了,天际发暗。玛丝琳感到很难受:呼吸的黄沙 灼热的空气刺激她的喉咙,强烈的光线晃花她的眼睛,怀有敌意的景物在残害她。 然而,再返回去已为时太晚。过几个小时就到图古尔特了。
这次旅行的最后阶段虽然相隔很近,给我留下的印象却非常淡薄。第二天旅途 的景色、我刚到图古尔特所做的事情,现在都回忆不起来了。不过,我还记得我的 心情是多么急切和匆促。
上午非常冷。向晚时分,刮起了干热的西罗科风。玛丝琳由于旅途劳顿,一到 达就躺下了。我本指望找一家舒适一些的旅馆,想不到客房糟透了;黄沙、曛日和 苍蝇,使一切显得昏暗、肮脏而陈旧。从拂晓以来,我们几乎就没有进食,我立即 吩咐备饭。可是,玛丝琳觉得没有一样可口的,任我怎么劝一口也咽不下去。我们 随身带了茶点。这些琐事全由我承担了。晚餐将就吃几块饼干,喝杯茶;而当地水 污浊,煮的茶也不是味儿。
仁心已泯,最后还虚有其表,我在她身边一直守到天黑。陡然,我仿佛感到自 己精疲力竭。灰烬的气味啊!慷懒啊!非凡努力的悲伤啊!我真不敢瞧她,深知自 己的眼睛不是寻觅她的目光,而是要死死盯住她那鼻孔的黑洞。她脸上的痛苦表情 令人揪心。她也不瞧我。我如同亲身触及一般感到她的惶恐。她咬得厉害,后来睡 着了,但时而惊抖。
夜晚可能变天,趁着还不太晚,我要打听一下找谁想想办法,于是出门去。旅 馆前面的图古尔特广场、街道,甚至气氛都非常奇特,以致我觉得不是自己看到的 。过了片刻,我返回客房。玛丝琳睡得很安稳。刚才我多余惊慌;在这块奇异的土 地上,总以为处处有危险,这实在荒唐。我总算放下心来,便又出去了。
广场上奇异的夜间活动景色:车辆静静地米往,白斗篷悄悄地游弋。被风撕破 的奇异的音乐残片,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人朝我走过来……那是莫克蒂尔。他说 他在等我,算定我还会出门。他格格笑了。他经常来图古尔特,非常熟悉,知道该 领我到哪儿去。我任凭他把我拉走。
我们走在夜色中,进入一家摩尔咖啡馆。刚才的音乐声就是从这里传出去的。 一些阿拉伯女人在跳舞——如果这种单调的移动也能称作舞蹈的话。——其中一个 上前拉住我的手,她是莫克蒂尔的情妇;我跟随她走,莫克蒂尔也一同陪伴。我们 三人走进一间狭窄幽深的房间,里边惟一的家具就是一张床。床很矮,我们坐到上 面。屋里关着一只白兔,它起初非常惊慌,后来不怕人了,过来吃莫克蒂尔的手心 ,有人给我们端来咖啡。喝罢,莫克蒂尔就逗兔子玩,这个女人则把我拉过去;我 也不由自主,如同沉入梦乡一般。
噢!这件事我完全可以作假,或者避而不谈;然而,我的叙述若是不真实了, 对我还有什么意义呢?
莫克蒂尔在那里过夜,我独自返回旅馆。夜已深了。刮起了西罗科焚风,这种 风卷着沙子,虽在夜间仍然酷热,迷人眼睛,抽打双腿。突然,我归心似箭,几乎 跑着回去。也许她已经醒来;也许她需要我吧?……没事儿;房间的窗户是黑的; 她还在睡觉。我等着风势暂?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