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市民不痛快地瞧着里亚希凯甫斯基,却没有答话,光是动一动手指头。这时候有个他认得的学生背着书包,走过他面前。市民拦住他,想了很久该问他什么话,然后问道:“哦,怎么样?”
“没什么。”
“怎么叫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呀。”
“哦。……哪一门功课最难?”
“那要看是问谁了,”学生耸耸肩膀说。
“哦……碍…树这个词在拉丁文里怎么说?”
“ arbour。”
“嘿。……原来什么都得懂,”蓝色裤子叹道。“什么都得学呀。……了不起,了不起!你妈身体好吗?”
“挺好,谢谢您。”
“哦……好,你走吧。”
芬克斯输掉两卢布,想起女子中学,吓了一跳。
“天呐,已经三点了!”他嚷道。“可是我怎么还在您这儿坐着不走呢!再见,我要跑了!”
“您就顺便在我这儿吃午饭吧,吃完再走,”里亚希凯甫斯基说。“您来得及的。”
芬克斯就留下来,不过有个条件:吃午饭不能超过十分钟。可是等他吃完午饭,在一张长沙发上坐了大约五分钟,想着那面裂缝的墙,他就坚决地把头放到枕头上,弄得满房间都是带鼻音的尖利哨声了。他睡觉的时候,不赞成午睡的里亚希凯甫斯基坐在窗前,瞧着正在打盹的市民,唠叨说:“哼,狗养的!你怎么没有活活懒死!一点活儿也不干,精神方面和智力方面的爱好也一点都没有,只知道鬼混。……讨厌东西。呸!”
六点钟,芬克斯醒过来。
“到女子中学去已经来不及了,”他伸个懒腰说。“只好明天再去,那么现在……我把输的钱赢回来,怎么样?再来一 局。……”九点多钟,里亚希凯甫斯基送客出门,对客人的背影看了很久,唠叨说:“该死的,在这儿坐了整整一天,什么事也没干。……光知道白拿薪水,见他的鬼。……这个日耳曼猪猡。……”他看一眼窗外,可是市民已经不在,回去睡觉了。他没有人可骂,在这一天里,他还是头一次闭上嘴,然而过了大约十分钟,他受不住那种盘踞在他心头的苦恼,就推开又旧又破的圈椅,开始嘟哝说:“你光会占地方,一点用处也没有,老废物!早就该把你烧掉,然而我老是忘记吩咐人把你劈碎当柴烧。不成体统!”
他上床睡下,用手心按一下褥垫的弹簧,皱起眉头,唠叨说:“该死的弹簧!它通宵磨我的腰。明天我要叫人把褥垫拆开,把你丢掉,这个可恶的破烂货。”
他睡到半夜,梦见他用滚开的水浇那个市民、芬克斯和旧圈椅。……
「注释」
①这是日耳曼人的姓。
②1俄亩等于1。09公顷。
③一种纸牌戏。
④法语:对面。
⑤比康斯菲尔德(1804—1881),英国爵士,反动政客,做过首相。
。。!
沃洛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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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洛嘉
夏天,一个星期日下午,五点钟光景,沃洛嘉,这个相貌难看、胆怯怕事、带着病态的十七岁青年,坐在舒米兴家别墅的凉亭里,心绪烦闷。他那些闷闷不乐的思想往三个方向流去。第一 ,明天,星期一 ,他得去参加数学考试。他知道,如果明天他笔试不及格,他就要被开除,因为他在六年级已经读了两年,他的代数的全年成绩是二又四分之三分。第二 ,他目前在舒米兴家里做客,他们是有钱人,以贵族自居,这就经常伤害他的自尊心。他觉得舒米兴太太和她的侄女把他和他的 maman①看做穷亲戚和食客,她们不尊敬 maman,讪笑她。有一回他无意中听到舒米兴太太在露台上对她的表妹安娜·费多罗芙娜说,他的 maman依旧装扮得象年轻人那样,极力想显得漂亮,又说她输了钱就赖帐,总是喜欢穿别人的鞋,吸别人的烟。沃洛嘉天天央告他的maman不要到舒米兴家来,告诉她,她在那些贵人当中扮着多么丢脸的角色。他劝她,顶撞她,然而她是个性情轻涪贪图享受的人,已经花光两份财产,她自己的一份和她丈夫的一份,素来热中于上流社会的生活,因而不理解他的意思。沃洛嘉每星期总有两次不得不把她送到这个可恨的别墅来。
第三 ,这个青年一分钟也没法摆脱一种奇特的、不愉快的心情,这种心情在他却是全新的。……他觉得他爱上了舒米兴太太的客人,也就是她的表妹安娜·费多罗芙娜。她是个活泼好动、嗓门挺大、喜欢发笑的女人,年纪三十上下,身体健康结实,脸色红润,圆圆的肩膀,圆圆的胖下巴,薄嘴唇上经常带着笑意。她不好看,也不年轻,这是沃洛嘉知道得很清楚的,然而不知什么缘故,他却没法不想她,每逢她打槌球,耸动圆肩膀,扭动平整的后背,或者每逢大笑很久,或者跑上楼梯后,往圈椅上一坐,眯细眼睛,呼呼地喘气,做出胸口发紧、透不过气来的样子,他总是情不自禁地瞧着她。
她结过婚了。她丈夫是个举止稳重的建筑师,每星期到别墅来一次,睡个好觉,再回城里。沃洛嘉那种奇特的心情是这样开始的:他无缘无故憎恨这个建筑师,每逢这人回城里去,他心里就痛快了。
现在他坐在凉亭里,想着明天的考试,想着他那被人讪笑的 maman,就生出强烈的愿望,想见到纽达(舒米兴太太就是这样称呼安娜·费多罗芙娜的),想听到她的笑声和她衣服的窸窣声。……这个愿望不象他在小说上读到而且每天傍晚上床睡觉后常常幻想的那种纯洁而富于诗意的爱情。它奇怪,没法理解,他为它害臊,怕它,仿佛那是一种很不好、很不纯洁的东西,连自己也不好意思对自己承认似的。……“这不是爱情,”他对自己说。“人是不会爱上三十岁的有夫之妇的。……这不过是对女人一时的迷恋。……对了,是一时的迷恋。”
他想到这种迷恋,就记起他那种无法克制的羞怯,记起他还没有生出唇髭,记起他生着雀斑和小眼睛。他在幻想中把自己和纽达并排放在一起,觉得彼此简直配搭不上。于是他赶紧想象自己是个漂亮、大胆而且很有风趣的男子,穿着最新式的衣服。……他坐在凉亭的幽暗角落里,弯下腰,眼睛看着地,正当他的幻想达到高潮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有人顺着林荫路不慌不忙地走来。不久,脚步声停住,门口闪出一个白白的东西。
“这儿有人吗?”一个女人的声音问道。
沃洛嘉听出这个嗓音是谁,惊恐地抬起头来。
“谁在这儿?”纽达问,走进凉亭里来。“啊,是您,沃洛嘉?您在这儿干什么?您在想心思?可是怎么能老是这么想啊想的,想个没完?……这会弄得人发疯的!”
沃洛嘉站起来,茫然瞧着纽达。她刚从浴棚里回来。她的肩膀上搭着一条被单和一条毛茸茸的毛巾,几绺湿头发从白绸头巾里露出来,粘在额头上。她身上散发着浴棚里湿润清凉的气味和杏仁香皂的味道。她走路很快,此刻喘息未定。
她罩衫的上面一个纽扣没有扣上,因此这个青年既看见了她的脖子,又看见了她的胸脯。
“您为什么不说话呀?”纽达问道,打量着沃洛嘉。“女人跟您讲话,您不开口是不礼貌的。不过您也真是一副呆相,沃洛嘉!您老是坐着,不讲话,思考着,象是个哲学家。您身上完全没有生气,没有火!您惹人讨厌,真的。……在您这种年纪,正应该生活,欢蹦乱跳,高谈阔论,追求女人,谈谈恋爱呀。”
沃洛嘉瞧着那条由胖胖的白手抓住的被单,思索着。……“他不说话!”纽达惊奇地说。“这简直奇怪了。……听着,拿出男子汉的气概来!哎,您至少可以笑一下嘛。呸,讨厌的哲学家!”她笑着说。“您知道,沃洛嘉,您为什么这样一 副呆相?就因为您不亲近女人。为什么您不亲近女人呢?不错,这儿没有小姐,可是要知道,谁也没有妨碍您亲近太太们呀!为什么,比方说,您就不跟我亲近亲近呢?”
沃洛嘉听着,在沉闷而紧张的深思中搔着鬓角。
“只有十分骄傲的人才沉默,才喜欢孤独,”纽达接着说,把他的手从鬓角那儿拉下来。“您是个骄傲的人,沃洛嘉。为什么您用那种阴沉的样子看人?您自管照直瞧我的脸好了!
唉,呆头呆脑的海豹哟!“
沃洛嘉决定开口说话了。他想笑一笑,就撇了撇下嘴唇,眨巴眼睛,又把手伸到鬓角那儿去。
“我……我爱您!”他说。
纽达惊奇地扬起眉毛,笑起来。
“我听见了一句什么话呀?!”她象唱歌似的说,就跟歌剧里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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