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到缘分,当然也对。不过,各人有各人的口味。有人喜欢黑头发的,有人却喜欢金发女郎。”
“您知道吗,柳博芙·格里戈里耶夫娜,”斯特奇金庄重地叹息道,“我为人正派,性格刚强。美貌以及一般的外表在我看来是次要的,因为,您也知道,脸蛋不能当水喝,娶个漂亮老婆要操心的事大多。我这么认为:一个女人重要的不在于外表,而在于内里,也就是说,她要心地善良,各方面的品性都好。请喝呀,别客气……不用说,如果老婆长得富态,看着当然舒服,不过,这对双方的幸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智慧。可是老实说吧,其实女人也用不着智慧,因为有了智慧她就会自命不凡,就会想入非非。如今这年头不受教育是不行的,这不用说,可是教育也是各种各样的。如果老婆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或德语,甚至精通各国语言,那当然好,甚至好极了;可是如果她给你,比如说吧,连个扣子都不会钉,那么能说外语管什么用?我这人受过教育,即使跟卡尼杰林公爵我照样能说得头头是道,就像现在跟您说话一样。我需要朴实一点的女人。最主要的是,她得敬重我,她得明白,是我给了她幸福。”
“那当然。”
“好吧,现在来谈谈名词①问题……富贵人家的千金我不要。我不能作践自己,居然为了金钱去结婚,我希望我不至于吃女人的面包,而是要她吃我的面包,还要让她心里明白这一点。可是穷苦人家的姑娘我也不能要。我这人虽说有点钱财,虽说我结婚不是出于贪财,而是出于爱情,但是,我也不能娶个穷女人,因为,您也知道,现在物价昂贵,再说日后还要生儿育女。”
①俄语中“名词”与“实际”谐音,他读错了。
“可以找个有陪嫁的,”媒婆说。
“请喝呀,别客气……”
两人沉默了五分钟。媒婆叹一口气,瞟了列车长一眼,问道:
“那么,老爷,那种……单身女人您不能要吧?有好货哩。有个法国女人,还有个希腊女人。都挺抢手的。”
列车长考虑一下,说:
“不,谢谢您。承您好心关照,我心领了。现在容我问一下:您给人张罗一个新娘要收多少钱?”
“要得不多。您按老规矩给个二十五卢布外加一件衣料,我就多谢了……至于找有陪嫁的女人,那就是另一个价码了。”
斯特奇金在胸前交叉抱着胳膊,开始沉思起来。他想了一会儿,叹口气说:
“这价太贵了……”
“一点儿也不算贵,尼古拉·尼古拉伊奇!从前吧,做成的婚事多,收费也就便宜些,如今这年头,我们能挣几个钱呀?要是在不持斋的月份①,能挣上两张二十五卢布,那就得谢天谢地了,老实告诉您,老爷,光靠说媒我们是发不了财的。”
①按东正教习俗,在持斋的月份不举行婚礼。
斯特奇金疑惑不解地望着媒婆,耸耸肩膀。
“哼!难道五十卢布还少吗?”他问。
“自然少啦!以前我经常拿一百多呢。”
“哼!真没想到,干那种事居然能挣大钱。五十卢布!那可不是每个男人都能挣到这个数目的!请喝呀,别客气……”
媒婆又干一杯,眉头不皱一下。斯特奇金默默地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说:
“五十卢布……这么说,一年就是六百哪……请喝呀,别客气……有这么多红梨②,您可知道,柳博芙·格里戈里耶夫娜,您给自己找个新郎,也不难呀……”
②应为“红利”,他读错了。
“我吗?”媒婆笑了,“我老啦……”
“一点儿也不……您的身段那么好,脸蛋又白又胖,其余的,也不错。”
媒婆不好意思了。斯特奇金也不好意思了,他挨着她坐下。
“您还挺讨人喜欢的,”他说,“要是您再找一个作风正派,又能省吃俭用的当家人,那么有他的薪水,再加上您的收入,您就更讨人喜欢了,两口子会相亲相爱过日子……”
“天知道您在说什么,尼古拉·尼古拉伊奇……”
“说说又何妨?我没有恶意……”
一阵沉默。斯特奇金开始大声擦鼻涕,媒婆则满脸通红,羞答答地望着他,问:
“那么您,尼古拉·尼古拉伊奇,一月有多少收入呢?”
“我吗?七十五卢布,不算奖金……另外,我们在硬脂蜡烛①和兔子②上也有些进帐。”
①指查抄点火车上的蜡烛。
②指向逃票乘客索要钱物。
“您打猎吗?”
“不,我们管逃票乘客叫兔子。”
在沉默中又过了一分钟。斯特奇金站了起来,开始激动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我不找年轻姑娘,”他说,“我是上了年纪的人,我需要那种……像您那样……中年以上、做事稳重、有您那种身段的女人……”
“天知道您在说什么……”媒婆吃吃笑起来,用手绢遮着涨红的脸。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我觉得您的那些品性正合我的心意。我这人作风正派,滴酒不沾,如果您也中意,那……那就最好不过了!请允许我向您求婚!”
媒婆激动得掉下了眼泪,随即又吃吃笑起来。为了表示同意,她立即跟斯特奇金碰杯。
“好了,”喜气洋洋的列车长说,“现在容我来向您说明,我希望您怎样待人接物,怎样持家过日子……我这人向来严肃、认真、稳重,对人对事光明磊落,我希望我的妻子也跟我一样要求严格,她要明白,我是她的恩人,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他坐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开始向未来的新娘阐述他对家庭生活、对妻子责任等等的观点。
一八八七年七月二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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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车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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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车房里
那是晚上九点多钟。马车夫斯捷潘、扫院人米海洛、马车夫的孙子阿辽希卡(他从乡下到爷爷这儿来作客)、每天傍晚到院子里来卖青鱼的七十岁老人尼康德尔,正在很大的车房里围着一盏提灯坐着,玩“国王”①。从敞开的门口望出去,可以看见整个院子和主人家住的大房子,也可以看见大门、地下室、门房。那一切都掩藏在黑暗的夜色里,只有一所租给外人住的厢房灯光明亮,从四个窗口射出来。马车和雪橇以及它们那些往上翘着的车杆的阴影,从墙上一直伸展到门口。
这些阴影跟灯和打牌的人投下的影子交叉在一起,颤抖着。
……车房和马棚由一道薄板隔开,马棚那边有几匹马。空气中有干草的气味和老人尼康德尔身上冒出来的难闻的鱼腥味。
扫院人赢了牌,当上国王了。他就摆出依他看来俨然是国王的架式,拿出一块红方格手绢大声擤鼻子。
“眼下,我想砍谁的脑袋就能砍谁的脑袋,”他说。
阿辽希卡是个八岁的男孩,生着淡黄色头发,好久没有剪了。他只要再吃两张牌就可以做国王,于是生气而嫉妒地瞧着扫院人。他拉长了脸,皱起眉头。
“爷爷,我要给你一张牌吃,”他考虑着自己的牌,说。
“我知道你有一张红方块皇后。”
“得了,得了,小傻瓜,你想得够了!出牌吧!”
阿辽希卡胆怯地打出一张红方块武士。这时候院子里传来了门铃声。
“哎,该死的,……”扫院人嘟哝说,站起来。“好,国王,去开门吧。”
过了一忽儿,他走回来,阿辽希卡已经做王子,青鱼贩子做兵,马车夫做庄稼汉了。
“事情也真糟,”扫院人说着,又坐下打牌。“刚才我把大夫们送走了。他们没把子弹取出来。”
“他们怎么取得出来!恐怕只有挖开脑袋才成。既然子弹钻进了脑袋,大夫们又有什么办法。……”“他躺在那儿昏迷不醒,”扫院人接着说。“他大概要死了。
阿辽希卡,不准偷看牌,小狗崽子,要不然就拧你的耳朵!是啊,大夫们走了,他的父母却来了。……他们刚到。他们又哭又叫,求主别让我们也这样才好!听说他是独生子。……真伤心啊!“
除了一心打牌的阿辽希卡外,大家都回过头去看厢房那些灯光明亮的窗子。
“他们打发我明天到警察分局去一下,”扫院人说。“分局要查问这件事。……可是我知道什么呢?难道我看见了?今天早晨他把我叫去,交给我一封信,说:”把它丢进邮筒。‘他的眼睛哭得红红的。当时他的妻子儿女都不在家,出去散步了。……他趁我去送信,就用手枪对着太阳穴开了一枪。我回来的时候,他家的厨娘正哭啊喊的,满院子都听得见。“
“这是极大的罪过,”青鱼贩子摇摇头,用嘶哑的声音说。
“极大的罪过啊!”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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